學達書庫 > 艾西莫夫 > 第二基地 | 上頁 下頁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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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到這裡,她一口氣沒喘過來,只能從牙縫中輕輕吐出這幾個字。不過聽寫機照樣將這些字印得清清楚楚、漂漂亮亮。) 「第一帝國最後的殘餘勢力煙消雲散,只剩下了許多無能的軍閥,統治著這一片碩大的殘軀。」 (「碩大的殘軀」是她上周從超視的驚險影片中學到的。不過愛爾金小姐一向只看古典音樂與教學節目,所以絕對不會露出馬腳。) 「不料就在此時,騾出現了。」 「這個異人根本不在謝頓的算計之中,他是一個突變種,他的產生是完全無法預測的。騾具有一種奇異而神秘的力量,能夠控制並操縱人類的情感,因而可使所有人服從他的意志。在令人無法置信的短時間之內,他就成為一名征服者,以及一個帝國的開創者。最後,他竟然還征服了基地。」 「不過他從未完成一統銀河的壯舉,因為他發動的第一波勢如破竹的攻勢,最後被一位睿智、勇敢、偉大的女性所遏止。」 (現在她又碰到了那個老問題──父親一直不准她透露自己是貝妲·達瑞爾的孫女。可是每個人都知道,貝妲幾乎可算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女性,也知道她曾靠一己之力阻止了騾。) 「但是,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真正知曉的人卻少之又少。」 (哈!如果她得向全班朗讀這篇作文,上面這句話就可以用神秘兮兮的語氣來念。這樣一來,一定就會有人問她實情究竟如何。然後嘛,嗯,如果他們硬要問的話,自己就不得不說實話了,對不對?她已經想好了將來面對父親的嚴厲質問時,要怎麼說一套委屈卻振振有辭的辯解。) 「經過了五年的極權統治,又出現了另外一個變化,而這個變化的原因至今不明。總之,騾從此放棄了一切的擴張政策,他在位的最後五年,實行的是道地道地的開明專制。」 「有人說,騾的改變是由於第二基地的介入。然而從來沒有人找到另外那個基地的正確位置,也沒有任何人知道它的真正作用,所以上述的理論仍舊未被證實。」 「如今,距離騾的死亡又過了整整一個世代。在騾倏來忽去之後,未來又將如何發展呢?騾的出現干擾了謝頓計劃,似乎已經將計劃弄得四分五裂,可是在他死後不久,基地又再度興起,如同從垂死恒星的灰燼中重生的新星。」 (上面這些如假包換是她的創作。) 「於是,端點星這顆行星,再一次成為一個商業聯邦的中心。它幾乎恢復了被征服之前的富庶與強盛,甚至變得更加和平、更為民主。」 「這個發展也在計劃之中嗎?謝頓偉大的夢想依舊健在嗎?六百年之後,真的會有一個第二銀河帝國興起嗎?我個人相信答案是肯定的,因為,」 (這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愛爾金小姐總是喜歡用紅鉛筆,在學生的作文上寫一些又大又醜的評語:「這只是敘述而已,你個人的心得呢?用心想一想!表達出你自己的想法!洞察你自己的內心深處!」洞察你自己的內心深處,她可真是非常瞭解人類的心靈,她那張醜臉這輩子從來沒有笑過──) 「在我們過去的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如今這種大好的情勢。舊帝國已經完全滅亡了,而經過騾的統治之後,當年那些軍閥割據的局面也一去不復返,銀河邊陲地帶大都過著文明和平的日子。」 「此外,基地內部也比往昔健全許多。被騾征服之前的世襲市長專制時代結束了,基地再度恢復早期的民主選舉。銀河中再也沒有持異議的獨立行商世界;也不再有大量財富集中於少數人之手這種分配不均的不公平現象。所以說,我們沒有理由抱持失敗的恐懼,除非第二基地真的對我們構成威脅。不過那些抱著這種想法的人,除了茫然的畏懼與迷信之外,根本不能提出任何的證據。我認為,我們對自己、對國家、對偉大的謝頓計劃的信心,應該能夠將心中的任何疑慮驅散,」 (嗯──這實在是可怕的陳腔濫調,不過作文的結尾總要寫點這種東西。) 「因此我說,」 這篇《謝頓計劃的展望》寫到這裡時,卻又不得不暫停了,因為艾嘉蒂婭忽然聽見窗玻璃發出輕微的聲響。她單手撐著椅子扶手,引頸向窗戶的方向看去,竟發現自己跟窗外的一張笑臉遙遙相對。那是一張男子的臉孔,被豎在嘴唇上的一根指頭分成兩半,樣子看起來十分滑稽。 艾嘉蒂婭只愣了一下,就立刻裝出一副茫然的表情。她從扶手椅上爬下來,走近大窗臺前的沙發,然後跪在沙發上,若有所思地瞪著窗外。 那張臉孔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了。他一隻手緊抓著窗臺,由於用力過猛,連指節都已泛白;騰出來的另一隻手,則迅速地做了一個手勢。艾嘉蒂婭立即會意,按動了一下開關,窗玻璃下方三分之二立刻滑進牆壁。春天溫暖的空氣隨即進入室內,與其中經過空調的空氣混合起來。 「你不可以進來,」她故意裝模作樣,用俏皮的語調說,「窗子都加裝了防盜幕,只能讓住在這裡的人通過。如果你鑽進來,各種各樣的警鈴通通會立刻鈴聲大作。」 她頓了一頓,又補充道,「你兩腳踩在窗戶下面的檯子上,這種身手實在一點也不高明。如果你不小心的話,就會摔斷你那根不值錢的脖子,還會壓壞好些珍貴的花朵。」 站在窗邊的那個人,此時心中擔心的也正是這件事,但卻認為那兩個形容詞應該交換一下。他吃力地說:「既然這樣,那你能不能把防盜幕關掉,好讓我爬進去?」 「你苦苦哀求也沒有用,」艾嘉蒂婭說,「我想你也許闖錯了地方。因為我可不是那種隨便的女孩,這麼晚還會讓陌生男子進入她們──進入她的臥室。」她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眼瞼微微下垂,露出了一個性感的神情──或者應該說,模仿得實在過分惟妙惟肖。 一時間,那名年輕男子臉上的頑皮神色消失無蹤。他喃喃問道:「這裡是達瑞爾博士的住宅,對不對?」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喔,老天啊──再見──」 「如果你要跳下去的話,年輕人,我就馬上按下警鈴。」(「年輕人」是她故意選用的諷刺字眼,用來表現自己的世故與練達。因為在艾嘉蒂婭精明的眼睛看來,這傢伙顯然至少有三十歲──對她而言,實在是很老了。) 僵持了一會兒,那人又用嚴肅的聲音說:「好吧,我問你,小姐,如果你不要我待在這裡,又不准我走的話,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 「我想你可以進來。達瑞爾博士的確住在這裡,我現在就把防盜幕關掉──」 「年輕人」先探頭向房間內仔細看了看,然後才將手伸進窗內,一挺身鑽了進來。進屋之後,他故意使勁拍著膝蓋上的灰塵,彷佛在做無言的抗議,然後又抬起通紅的臉孔對著艾嘉蒂婭。 「如果有人發現我在這裡,你確定你的人格與名譽不會受損嗎?」 「如果這樣的話,你的人格與名譽受到的損害,絕對會比我嚴重得多。因為只要一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我就會立刻大吼大叫,指控你強行闖進我的房間。」 「是嗎?」他故意以謙恭的態度問道,「可是防盜幕是你自己關掉的,這一點你又要如何解釋?」 「哼!那還不簡單,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防盜幕。」 那人的眼睛睜得老大,看來真的發火了:「那是唬人的?小丫頭,你今年多大了?」 「嗯,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沒有禮貌的問題,年輕人,而且我也不習慣被人稱作『小丫頭』。」 「這點我不懷疑,你也許是騾的祖母化裝成的。在你還沒有呼朋引伴,準備對我動用私刑之前,我是不是應該趕緊溜走呢?」 「你最好別走──因為家父正在等你。」 那人的表情再度變得謹慎萬分。他揚起一道眉毛,輕聲問道:「哦?有人跟你的父親在一起嗎?」 「沒有。」 「最近有人來拜訪過他嗎?」 「只有賣東西的小販──還有你。」 「有沒有發生任何不尋常的事?」 「只有你。」 「饒了我吧,好不好?不,別饒我,告訴我,你怎麼會知道令尊正在等我?」 「哦,那還不簡單!上星期他收到了一個私人信囊,只有他本人才能開啟的那種,裡面有一張會自行氧化的信箋。你知道嗎,他還特別把那個信囊丟進垃圾分解器中。昨天,他主動放了波莉一個月的假──波莉是我們的女傭──讓她去探望住在端點市的姐姐。到了今天下午,他又在客房裡整理床鋪。因此我就曉得他正在等什麼人,卻故意不讓我知道,平常他什麼事情都會告訴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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