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西莫夫 > 第二基地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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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那麼,讓我們來理清這個問題。」騾將厚實又附有電熱裝置的外套脫去,繼續說道:「你不介意我也坐下吧?現在──我們在這裡非常安全,完全不必擔心會有任何人闖進來。在這個冰封的星球上,不會有任何一個本地人想要靠近這個地方,這一點我能夠向你們保證。」他用冷酷的語調,強調著自己的力量。 程尼斯卻故意表現出厭惡:「有什麼不可見人的?是不是有人會來奉茶,還會有舞娘出來表演呢?」 「恐怕沒有。你的理論到底是什麼,年輕人?你說第二基地的人正在追蹤你們,用的卻是只有我才擁有的裝置,還有──你說你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 「這很明顯,閣下,為了要解釋所有已知的事實,似乎只能說我的腦子被灌輸了一些概念──」 「也是那些第二基地的人幹的?」 「不可能有別人,我想。」 「那麼你並沒有想到,如果某個第二基地的人為了自己的目的,因而強迫、驅策,或是誘騙你到第二基地自投羅網──我想你認為他用的是與我類似的方法,可是我要提醒你,我能夠植入他人心中的只有情感,而不是概念──反正,你並沒有想到,如果他能夠做到這種事,他就幾乎沒有必要用超波中繼器追蹤你。」 程尼斯猛然抬起頭,卻被元首的大眼睛嚇得一陣心悸。普利吉則在喃喃自語,從他鬆弛的肩膀上,可以看出他已經完全放鬆了。 「對,」程尼斯回答:「我並沒有想到這一點。」 「如果他們不得不跟蹤你,就表示他們不可能有辦法左右你。而你在完全不受他們支配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這麼順利找到這裡。這一點你想到過沒有?」 「這點我也沒有想到。」 「為什麼?難道說你的智商突然降低了那麼多嗎?」 「我現在只能以一個問題來答覆您,閣下。您是不是也要加入普利吉將軍的陣營,跟他一起來指控我是個叛徒?」 「如果我的答覆是肯定的,你有辦法為自己抗辯嗎?」 「我的理由剛才都已經跟將軍說過了。如果我真的是一個叛徒,知道第二基地的下落,您就可以令我歸依,直接從我心中探得那個秘密。而如果您認為有需要跟蹤我,那麼代表我在事先並不知情,因此也就不是一個叛徒。我就準備利用這個矛盾,來答覆您剛才提出的那個矛盾。」 「那麼你的結論是什麼呢?」 「我並不是一個叛徒。」 「這一點我必須承認,因為你的論證無懈可擊。」 「那麼現在我可否請問您,為什麼您要暗中跟蹤我們?」 「因為對於所有已知的事實,其實還存在著第三種解釋。你和普利吉兩個人,都分別以個人的觀點解釋了部分而非全部的事實。而我──如果你們願意多花點時間聽我說──我可以將一切都解釋得很圓滿。我儘量長話短說,所以你們聽來應該不會覺得厭煩。坐下來,普利吉,把你的核銃交給我。我們不會有危險的,不論是屋裡屋外,都再也不會有人想攻擊我們。事實上,就連第二基地也不會了。而這都是你的功勞,程尼斯。」 房間中的照明是羅珊通用的電力白熾燈,僅有的一個燈泡吊在天花板上,昏黃的燈光映出了三道人影。 騾說:「既然我感到有必要跟蹤程尼斯,顯然我期待能夠有些收穫。由於他以驚人的速度直奔第二基地,我們可以做一個合理的假設,那就是我所期待的事情果真發生了。然而,我卻沒有直接從他那裡獲得任何情報,所以一定是有什麼東西阻止了我,這些都是事實。當然,程尼斯知道真正的答案,而我心裡也很明白。你懂了嗎,普利吉?」 普利吉以頑固的口氣說:「閣下,我不懂。」 「那麼讓我來解釋一下。知道第二基地的位置,又能夠不讓我探得這個秘密的,其實只有唯一的一種人。程尼斯,恐怕你並不是真正的叛徒,事實上,你根本就是第二基地的人。」 程尼斯用雙肘撐在膝蓋上,身子微微向前傾,從憤怒而僵硬的嘴唇中吐出了一句:「您有什麼直接的證據?演繹式的推論今天已經兩度觸礁了。」 「我當然也有直接的證據,程尼斯,這相當簡單。我曾經告訴過你,說我的手下被人暗中動了手腳,而主使者顯然第一必須是非歸依者,第二是與事件中心極為接近的人。這個範圍雖然很大,可是卻並非沒有界限。你過去實在太成功了,程尼斯,大家都太喜歡你,你的一切都太順利了。所以我懷疑──」 「於是我徵召你主持這次遠征,而你並沒有拒絕。我曾注意觀察你的情感變化,發現你完全沒有感到困擾。你的胸有成竹表演得太過火了,程尼斯。對於這麼重大的任務,任何一個正常人,不論他的能力多麼強,都難免會現出幾絲猶豫。可是你心中就是沒有這種反應,這代表你如果不是白癡,就是受到外力的控制。」 「要想知道真相其實非常容易,我趁著你鬆懈的時候,突然將你的心靈一把抓住,並且在同一瞬間將悲痛的情緒注入,隨即又將它解除。而你馬上就顯露出了憤怒,幾乎配合得天衣無縫,我簡直可以發誓那是一種自然的反應,不過那卻只是我最初的想法。因為當我左右你的情感時,在你露出憤怒的反應之前,有那麼一剎那的工夫,你的心靈竟然試圖反抗,而這正是我想要知道的反應。」 「沒有任何人能夠反抗我,即使是那麼短暫的時間,除非他具有與我類似的精神控制力。」 程尼斯的聲音聽來低沉而苦澀:「哦,是嗎?那又怎麼樣?」 「那就代表你死定了──因為你的確是第二基地的人。這是你唯一的下場,我相信你早就知道了。」 於是程尼斯又看到了一把指著自己的核銃,然而,這次控制銃口方向的並不是普利吉,而是一個與他一樣成熟、一樣強固的心靈。他可以輕易按照自己的意志左右普利吉,可是對於騾的心靈卻無能為力。 而他能夠用來扭轉局勢的時間,實在少之又少。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實在很難以筆墨形容。因為筆者與普通人無異,只具有普通的感官;也跟普通人一樣,沒有控制他人情感的能力。 簡單地說,在騾的拇指將要扣下扳機的那一瞬間,程尼斯的心中轉了無數的念頭。 騾的精神如今被堅毅果斷的決心佔據,絕不會有半分猶豫。從騾決心射殺程尼斯,到他將被高能光束分解殆盡的這段過程,假如程尼斯事後有興趣計算一下,將會發現可資利用的時間僅有五分之一秒。 只有那麼一點點時間。 而在那麼短暫的時間中,騾發覺程尼斯大腦的情感勢能陡然高漲,不過自己的心靈並未感到任何衝擊。與此同時,一股純粹而令人戰慄的恨意,卻從另外一個意想不到的方向襲來。 就是由於這個新來的情緒,將他的大拇指從扳機旁邊彈開。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做到這一點。幾乎在他改變動作的同一時刻,他也完全體認到了這個新的情勢。 說時遲那時快,若從戲劇的觀點而言,這個變化實在該用慢動作呈現。且先說騾,他的拇指離開了核銃,但是雙眼仍舊緊盯著程尼斯;再說程尼斯,他全身緊繃,幾乎不敢張口喘氣;此外還有普利吉,他倒在椅子上全身痙攣,每一塊肌肉都拚命抽搐,每一條肌腱都扭曲變形,訓練有素的木然臉孔化作一張死灰的面具,上面佈滿了可怕的恨意,令人根本認不出他是誰。而他的雙眼則緊緊地、直直地、目不轉睛地盯在騾身上。 程尼斯與騾只交換了一兩個字──僅僅一兩個字,對他們這種人而言,已經完全能夠表露情感與意識,足以達到相互瞭解與溝通的目的。然而由於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先天性的限制,想要敘述這一段經過,必須將他們所交換的訊息轉換成文字,包括剛才已經進行過的,以及即將進行的「對話」。 程尼斯緊張地說道:「你現在已經腹背受敵了,第一公民。你無法同時控制兩個心靈,因為其中之一來自第二基地,所以你只能任選其一。普利吉已經脫離歸依狀態,我剛剛把他的心靈枷鎖打開了。他如今又是當年的普利吉,那個將你視作自由、正義與一切神聖事物的公敵,曾經試圖行刺你的普利吉。此外他也知道,在過去五年間,你將他貶為一條搖尾乞憐的走狗。現在我壓制住他的意志,不讓他有所行動,可是假如你將我殺掉,那就沒有人控制他了。在你還來不及將銃口轉向,甚至以你的意志重新攫取他之前──他就會把你解決。」 騾對於他所說的這些都毫不懷疑,因此仍然保持紋絲不動的姿勢。 程尼斯又說:「倘若你轉移注意力去控制他或殺掉他,或是做出任何行動,你就來不及回過頭來再阻止我。」聽到這裡,騾仍舊沒有任何動作,只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所以說,」程尼斯繼續說道,「把核銃拋開吧,讓我們兩人公平地對決,然後你就可以把普利吉要回去。」 「我犯了一個錯誤,」騾終於開口,「當我面對你的時候,不該讓任何第三者在場,這樣做引進了太多變量。我想,我必須為這個錯誤付出代價。」 他隨手將核銃拋在地上,又用腳將它踢到房間的另一角。與此同時,普利吉也癱成一團沉沉睡去。 「當他清醒的時候,一切都會恢復正常。」騾輕描淡寫地說。 從騾的拇指準備按下扳機,到他將核銃丟棄為止,這整個情勢的逆轉,其實只過了一點五秒的時間。 但是在意識幾乎無法察覺的範圍,程尼斯及時從騾的心靈中發現了一絲飄忽的情緒──那仍是信心十足的得意之情。 這兩個人表面上看起來輕鬆自在,實際上卻剛好相反──他們體內每一根職主管情感的神經,全都緊張得不停顫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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