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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第六章 一人、騾──與第三者╱最後插曲

  多年以來,騾第一次對自己的手法感到信心動搖。程尼斯則很清楚他雖然暫時得以自保,然而他實在不應該動這個念頭。將情感的弱點暴露給騾,無異向他奉上一柄致命的武器。在騾的心靈中,已經隱約浮現出一絲不同的情緒──勝者的情緒。

  必須設法爭取時間──

  其他人為什麼還不來呢?難道這就是騾的自信來源嗎?他的對手究竟知道哪些自己不知道的事?他緊盯著對方的心靈,可是卻毫無發現。如果自己有辦法看透他人的心思就好了,不過──

  程尼斯猛力煞住紛亂不堪的思緒,只讓自己的精神集中在一個念頭上,那就是爭取時間──

  程尼斯說:「既然你已經確定,而在我們借著普利吉小鬥一番之後,我也不想再否認我是第二基地的人。可否請你告訴我,你認為我為什麼要到達辛德來?」

  「喔,不,」騾大笑起來,笑聲高亢而充滿自信。然後他說,「我並不是普利吉,我不需要對你作任何解釋。你有許多自以為是的理由,不管那些理由是什麼,你的行動符合我的需要,我也就懶得追問下去。」

  「可是在你對整件事的認知中,一定還有許多盲點──達辛德真的就是你要找的第二基地嗎?普利吉對我提過你以前所做的努力,還有成為你的工具的那位心理學家──艾布爾·米斯。在我的──嗯──輕微的鼓勵之下,他不時會吐露一些這類的歷史。你回想一下艾布爾·米斯,第一公民。」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聲音中充滿了自信。

  程尼斯感到那股自信幾乎快要滿溢出來,似乎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騾本來可能還殘存的不安情緒,如今已經漸漸消失了。

  他盡力克制住絕望的情緒,又說:「那麼你並沒有什麼好奇心?普利吉告訴我米斯曾經大吃一驚,因為他發現了某個真相,所以拼了命也要爭取時間,想要儘早警告第二基地。艾布爾·米斯已經死了,第二基地未曾接到警告,可是卻仍然存在。為什麼?為什麼呢?」

  此時騾竟然開懷大笑起來,程尼斯驚覺到一股殘酷的情緒突然逼近,卻又在下一瞬間撤回。然後騾才答道:「不過第二基地顯然已經收到警告,否則的話,這位拜爾·程尼斯怎麼能──又為何會到卡爾根進行活動,對我的手下動手腳,還妄想對我耍陰謀詭計?第二基地當然接到了警告,只不過太遲了點而已。」

  「那麼,」程尼斯故意流露出同情的情緒,「你甚至不知道第二基地究竟是什麼樣的組織。那些具有更深含意的各個事件,你也完全不明白它們的真正意義。」

  純粹只是為了拖延時間!

  騾感覺到了對方的揶揄,他的眼睛瞇起來,並且閃出一絲敵意。他又習慣性地用四根指頭摸了摸鼻子,陡然迸出一句:「那麼,我就讓你說個過癮吧,第二基地究竟有什麼秘密?」

  程尼斯故意改用普通的語言,不再使用情感信息符號。他說:「據我所知,最令艾布爾·米斯感到疑惑困擾的,就是包圍著第二基地的重重神秘。哈裡·謝頓竟然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設立那兩個基地,第一基地的一切都光明正大,它明刀明槍地不斷擴展,在短短兩個世紀間,聲名就已傳遍半個銀河;反之,第二基地卻始終隱藏在黑暗的深淵中。」

  「你絕不可能瞭解其中的道理,除非你能重塑那個垂死帝國當年的學術氣氛。那是一個宏偉的大時代,至少在思想上如此,各式各樣的世紀末思潮百家爭鳴。當然,其時已經出現了文化傾頹的徵兆,因為帝國已開始防堵思想進一步的發展。謝頓之所以能夠名垂青史,就是因為他挺身而出,勇敢地與那些學術發展的絆腳石抗爭。他所放出的最後一點創造性火花,不但輝映著第一銀河帝國的落日殘照,而且也預示了第二帝國的旭日初升。」

  「非常戲劇化,後來呢?」

  「因此,他根據心理史學的定律,親手設立了兩個基地。然而,那些定律卻並非絕對的,這一點謝頓比任何人都更加瞭解。所以他沒有做出任何成品,因為成品只是為退化的心靈準備的。他的心血結晶是一種不斷演化的機制,而第二基地正是演化的原動力。我們──短命行星聯邦的第一公民,我告訴你──我們才是謝頓計劃的守護者,只有我們才能做到這一點!」

  「你想拿這些話來為自己壯膽嗎?」騾用輕蔑的語氣問道:「還是你想說服我?老實告訴你,不論是第二基地、謝頓計劃,或是第二帝國,我全都不屑一顧。它們也激不起我一點點的同情、憐憫、責任感,或者任何你試圖投射給我的情感。從現在開始,可憐的傻子,你得用過去式來描述第二基地,因為它已經被摧毀了。」

  當騾自椅子中起身,向程尼斯走近時,程尼斯發覺壓迫他心靈的情感勢能陡然增強。他拚命抵抗,卻感到體內有什麼東西在爬動,無情地敲擊、扭攪他的心靈,拉扯著他的精神力量。

  他發現自己已經背對著牆壁。騾就在他面前,皮包骨的雙臂插在腰際,在碩大無比的鼻子之下,嘴唇扯出一個可怖的笑容。

  騾又開口說:「你的遊戲已經結束了,程尼斯。你們這些人──所有那些曾經隸屬於第二基地的人──你們的遊戲通通結束了,結束了!結束了!」

  「你在此地等待了那麼久的時間,你對普利吉喋喋不休,差點不動一根指頭就把他擊倒、搶走他的核銃。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你就是在等我,對不對?你準備佈置出一種假相,讓我來到時不至於太起疑心。」

  「只可惜我根本不必起疑,因為我早就看穿你,徹底看穿你了,第二基地的程尼斯。」

  「可是現在你又在等什麼呢?你仍舊拚命對我滔滔不絕,好像以為可以用聲波將我禁錮在椅子上。而在你說話的這段時間,你的心中卻又有另一個念頭──等待、等待、等待,直到現在依舊如此。但是根本沒有任何人到來,你所等待的人──你的盟友一個都沒有來。你落單了,程尼斯,而且這種情況永遠不會改變,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你的第二基地對我完全估計錯誤。我早就知道他們的計劃,他們以為我跟蹤到這裡來之後,就可以讓他們任意宰割。你的確是一個誘餌沒錯──用來誘出這個可憐、愚蠢、孱弱的突變種,因為他是多麼熱衷於建立一個帝國,所以會對腳下明顯的陷阱視而不見。可是現在你看,我像是他們的階下囚嗎?」

  「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想過,我每到任何一處,幾乎毫無例外都有艦隊跟隨。面對我的艦隊,即使是其中最小的一支武力,他們也完全束手無策。我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想過,我不會為了談判而中止行動,也不會由於任何變化而按兵不動。」

  「十二個小時以前,我的艦隊就已經開始對達辛德發動攻擊,他們的任務執行得非常、非常徹底。達辛德如今已成為一片焦土,人口集中的地區全被夷為平地,根本沒有遇到任何抵抗。第二基地已經不復存在,程尼斯──而我,我這個醜怪孱弱的畸形人,終於成了全銀河的統治者。」

  聽了這些話,程尼斯只能緩緩地搖頭喘息:「不可能──不可能──」

  「可能──可能──」騾故意模仿著他的語氣,然後又說,「如果你是最後一名倖存者──這是很有可能的,卻也活不了多久啦。」

  接著出現了一陣短暫而意味深長的停頓。忽然之間,程尼斯感到心靈深處全被貫穿,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令他幾乎發出了呻吟。

  騾及時收回了精神力量,喃喃說道:「不夠,你並沒有通過這個測驗。你的絕望是裝出來的,你的恐懼感還不夠強烈,那並非理想破滅所應有的反應,只是個人處於生死關頭的微弱恐懼。」

  騾伸出瘦弱的手掌,輕輕扼住程尼斯的喉部,可是程尼斯就是無法掙脫。

  「你是我的保障,程尼斯。如果我低估了任何事情,你可以提醒我,還能夠保護我。」騾的眼睛向下凝視他,堅決要得到答案。

  「我的計算都正確嗎,程尼斯?我的謀略是否戰勝了你們第二基地的人馬?達辛德被摧毀了,程尼斯,徹徹底底被摧毀了,你的絕望為何還需要假裝呢?真相究竟是什麼?我一定要知道真相和實情!說話,程尼斯,說話啊,是不是我洞察得還不夠透徹?危險依然存在嗎?開口回答我,程尼斯,我到底做錯了哪一點?」

  程尼斯感到一字一句從口中被扯出來,完全違背了自己的意願。他咬緊牙關,想要阻止自己發聲,甚至咬住舌頭,還繃緊了喉嚨的每一根神經。

  可是那些話仍舊脫口而出,他大口喘著氣,任由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扯著他的喉嚨、舌頭、牙齒,一路將那些話硬扯了出來。

  「真相是,」他尖聲地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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