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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崔維茲說:「在此時此地,就目前的情況看來,蓋婭──如果你希望我如此稱呼你──難道你不能同時擊敗市長和發言者嗎?即使我什麼也沒有做,難道你就不能徑行建立那種活生生的銀河嗎?可是你為什麼不那麼做呢?」

  諾薇說:「我不知道我的解釋能否讓你滿意。蓋婭是在兩萬年以前,借著機器人之助所建立的世界。在歷史上有一段短暫的時間,機器人曾經是人類的好幫手,不過這種情形早已不存在。它們曾向我們明白詔示,我們唯有將機器人三大戒律的對象擴及所有生命,並且嚴格奉行不渝,才能永遠存活于銀河中。因此,我們的第一戒律是:『蓋婭不得傷害生命,亦不得坐視生命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在我們的歷史上,我們始終遵循這個戒律,除此之外我們別無選擇。」

  「結果我們現在卻進退維谷。我們雖然有一個活銀河的遠景,卻不能強迫銀河的千兆人類,以及其他無數的生靈接受,這樣可能會造成重大傷害。但我們也不能坐視銀河走上毀滅之途,因為我們也許能阻止這場災難。我們不知道究竟應該行動還是不行動,才能將銀河的犧牲減至最低程度。而如果我們選擇行動,也不知道應該支持端點星,或是應該支持川陀。這要由崔維茲議員來決定。不論他的決定是什麼,蓋婭都會心甘情願地遵從。」

  崔維茲問道:「你要我如何決定?我應該怎麼做?」

  諾薇說:「你有一台電腦。端點星的人製造這台電腦時,不知道做出了比預料中更精良的產品;那台電腦摻入了蓋婭的一小部分。將你的雙手放在終端機上,然後靜下心來沉思。你也許會認為,比如說,布拉諾市長的防護罩沒有絲毫漏洞。如果你那麼想的話,她可能就會立刻開火重創或擊毀另外兩艘船艦,然後以武力征服蓋婭,接著再去攻佔川陀。」

  「而你們不會阻止?」崔維茲大吃一驚。

  「絕對不會阻止。如果相較之下,你確定由端點星統領銀河所造成的傷害最小,那我們樂意幫助端點星達成目標,即使本身遭到毀滅也在所不惜。

  「反之,你也可能支持堅迪柏發言者的精神力場,用電腦輔助的攻擊力助他一臂之力。如此一來,他必定會掙脫我的束縛,把我推到一旁。然後他就會調整市長的心靈,將她的艦隊置於自己控制之下,再以有形武力攻佔蓋婭,確保謝頓計劃的至尊地位,而蓋婭也不會阻止這種發展。

  「或者,你會認同我的精神力場,加入我這一方。如果這樣的話,活銀河的計劃就可以立即展開,只不過這個目標不可能立即完成,不會在這一代或下一代完成,而是需要許多世紀的苦心經營,而在此期間,謝頓計劃仍將繼續進行。現在選擇權完全掌握在你手上。」

  布拉諾說:「等一等!不要急著做出決定,我能發言嗎?」

  諾薇說:「你可以自由發言,堅迪柏發言者也一樣。」

  於是布拉諾說:「崔維茲議員,上次我們在端點星分手時,你曾對我說:『將來總有那麼一天,市長女士,你會求我幫你的忙。那時我會依照自己的決定行事,可是,我不會忘記過去兩天的遭遇。』我不知道當時你是否已預見了今天,或是直覺感到會發生這種事,還是真如這個大談活銀河的女子所說,你具有一種正確無比的判斷力。無論如何,總之被你說中了。現在我要代表聯邦請求你幫一個大忙。」

  「也許,你會覺得這是報復我的好機會,因為我曾經逮捕你,然後又把你放逐。但是請你記住一件事,我之所以會那麼做,完全是為了基地聯邦著想。即使我做錯了,甚至是出於自私自利才那麼做,也請別忘記那只是我個人的行為,與聯邦毫無關係。不要為了報復我個人對你的迫害,就毀掉整個聯邦。請記得你是基地人,而且是個堂堂的人類,你不希望在川陀那些冷酷數學家制定的計劃中,成為一個無足輕重的符號:或是在生物和無生物混為一談的銀河裡,做一個連符號都不如的小分子。你希望你自己、你的後代子孫、你的骨肉同胞,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有機體,每一個人都擁有自由意志,再也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別人或許會告訴你,我們的帝國將走向血腥和悲慘的命運──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我們有自由意志,可以選擇究竟要不要那樣做,而我們還可以有別的選擇。無論如何,懷抱著自由意志而被擊敗,也勝過像個機器上的鑲齒那樣無意義地活著。請你注意一點,蓋婭視你為擁有自由意志的人類,請你為它做出抉擇,因為蓋婭的分子都無法做決定,他們的結構使他們失去這種能力,所以必需求助於你。如果你下令,他們還會心甘情願地自我毀滅,你希望整個銀河都變成這樣子嗎?」

  崔維茲說:「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自由意志,市長。我的心靈也許被巧妙地動過手腳,好讓我做出某一方樂於見到的選擇。」

  諾薇說:「你的心靈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如果我們能調整你的思想,讓你做出有利於我們的決定,這次聚會就根本多此一舉。假使我們真的那麼毫無原則,大可逕自展開我們認為最有利的行動,根本不用考慮人類全體的需求與福祉。」

  此時堅迪柏說道:「我相信現在該輪到我發言了。崔維茲議員,不要囿於褊狹的地域觀念,即使你出生在端點星,也不該把端點星的地位置於銀河之上。過去五個世紀以來,銀河一直依循謝頓計劃在發展,不管是基地聯邦之內之外,謝頓計劃都始終進行得很順利。」

  「你一直都是謝頓計劃的一部分,相較之下,你的基地人角色根本不算什麼。不要為了褊狹的愛國情操,或是由於對實驗性的新方案抱持浪漫的憧憬,而做出任何破壞謝頓計劃的舉動。第二基地人絕不會阻礙人類的自由意志,我們是心靈的導師,而不是獨裁者。」

  「我們所規劃的第二銀河帝國,與第一帝國有著根本上的不同。回顧人類過去的歷史,在超空間旅行出現之後的數萬年間,銀河從未有過連續十年的太平歲月,總是不時有人慘死於流血事件,即使在基地的承平時期也不例外。如果你選擇布拉諾市長,這種情況將永無止境地繼續下去,可怕的慘劇會一再循環。謝頓計劃最後必能解救人類脫離苦海,但代價並不是變成銀河無數微塵之一,也不必將人類貶抑到與青草、細菌、灰塵同等的地位。」

  諾薇說:「堅迪柏發言者對第一基地帝國的批評,我非常同意,可是他闡述的第二基地帝國遠景,我卻完全無法苟同。位於川陀的那些發言者,他們該算是具有獨立自由意志的人類,而且始終都是如此。然而,他們能夠避免惡性競爭、政治傾軋、不惜任何代價向上爬的行為嗎?在圓桌會議上,難道沒有齟齬甚至仇恨嗎?你敢永遠追隨這樣的導師嗎?你問問堅迪柏發言者這些是否屬實,要他以人格擔保據實回答。」

  「不必要求我以人格擔保,」堅迪柏說:「我願意承認,在圓桌會議上我們的確有仇恨、鬥爭、出賣與背叛的行為。不過一旦做成決定,我們就會全體服從,從來沒有例外。」

  崔維茲說道:「假如我不做選擇又如何?」

  「你必須選擇,」諾薇說:「你會曉得逃避是不對的,然後你會做出選擇。」

  「假如我有心嘗試,卻力有未逮呢?」

  「你必須選擇。」

  崔維茲又問:「我有多少時間?」

  諾薇答道:「直到你肯定為止,不論花多長時間都沒有關係。」

  崔維茲坐在原處開始沉思。

  其他的人也都很安靜,崔維茲彷佛可以聽見自己的脈搏。

  然而,他仍舊能聽見布拉諾市長堅定的聲音:「自由意志!」

  還有堅迪柏發言者斷然的聲音:「指導與和平!」

  諾薇則以充滿期盼的口吻說:「生命。」

  崔維茲轉過頭來,發現裴洛拉特正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於是他說:「詹諾夫,這些話你都聽見了嗎?」

  「我都聽見了,葛蘭。」

  「你有什麼看法?」

  「決定權並不在我。」

  「我知道,可是你有什麼看法呢?」

  「我不知道。這三種選擇都令我膽戰心驚。不過,我忽然冒出一個很特別的念頭──」

  「什麼念頭?」

  「當我們剛進入太空時,你曾經讓我看過銀河的顯像,你還記得嗎?」

  「當然啦。」

  「你把時間加快,讓銀河的旋轉變得肉眼可辨。我彷佛預料到會有今天這一刻,竟然脫口而出說:『銀河看起來好像一個生物,正在太空中不停地爬行。』你認為,就某個層面來說,銀河是不是早已經是活的了?」

  崔維茲回想起那一幕,突然之間感到萬分肯定。同時他還記起自己曾經直覺地認為,裴洛拉特也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於是他猛然轉過身去,不讓自己再有任何空檔思考、懷疑或猶豫。

  他將雙手放到感應板上,聚精會神地驅動意念,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意念能有那麼強。

  他做出了自己的抉擇──一個關係到整個銀河命運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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