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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德拉米不耐煩地插嘴道:「你的兩難命題可以到此為止,堅迪柏,我們都已經聽懂了。你心目中的答案又是什麼?是你自己將那些資料搬光的?」

  「如往常一樣,德拉米,你的確能夠一語中的。」堅迪柏對她點了點頭,極盡諷刺之能事(她的反應則是微微揚了揚嘴角)。「可能的答案之一,是第二基地某位發言者監守自盜。這個人知道如何支配圖書館員,而不會在他們心中留下記憶;同時也知道如何使用電腦,而不會在其中留下任何紀錄。」

  首席發言者桑帝斯立刻漲紅了臉。「荒唐,堅迪柏發言者,我無法想像有發言者會這麼做。他的動機又是什麼呢?即使有哪位發言者基於某種特殊原因,將地球的數據移到別處,為什麼要隱瞞圓桌會議其他成員?不論是誰想動圖書館的手腳,被發現的機會都相當大,他為什麼要冒這種葬送前途的危險?更何況,我認為即使是本領再高強的發言者,也不可能做得天衣無縫,不留下一點蛛絲馬跡。」

  「這麼說的話,首席發言者,德拉米發言者認為是我幹的這種說法,您必然不會同意。」

  「我當然不同意,」首席發言者說:「我有時難免懷疑你的判斷力,不過我尚未認為你已經完全瘋狂。」

  「那麼,這件事就應該從未發生過,首席發言者。有關地球的數據應該仍在圖書館中,根本沒有被人取走,因為我們已經否定了一切的可能──然而,那些數據的確不見了。」

  德拉米故意裝出厭煩的模樣說:「好啦好啦,讓我們快點結束這個問題。我再問你一遍,你心目中的答案又是什麼?我肯定你心中必定有一個答案。」

  「只要你能夠肯定,發言者,那我們也都能肯定。我的看法是,圖書館曾遭到某個第二基地成員洗劫,當時此人受到某種神秘外力的控制。由於有那個力量在暗中相助,因此一切過程才會神不知、鬼不覺。」

  德拉米哈哈大笑。「結果還是被你發現了是嗎?你──不受控制又無法控制的天之驕子。假如這個神秘力量的確存在,你又如何能夠發現那些數據失蹤?為什麼你不會受到控制?」

  堅迪柏以嚴肅的口氣說道:「這可不是好笑的事,發言者。他們也許跟我們的想法類似,認為一切干涉行動都必須儘量節制。幾天前,當我的生命受到威脅時,我首先想到的不是保護自己,而是如何避免碰觸那個阿姆人的心靈。他們可能也抱持著同樣的態度,一旦他們感到安全無虞,就會停止一切干涉行動。這才是真正的危險,致命的危險,我之所以能夠發現這些事,也許正代表他們不再有所顧慮,也就是說他們認為已經贏了。而我們,卻還在這裡繼續玩我們的遊戲!」

  「可是他們如此大費周章,目的究竟何在?有任何可能的目的嗎?」德拉米追問道。她一面說,一面不安地挪動雙腳,同時不自覺地咬著嘴唇。隨著圓桌會議對這個問題越來越有興趣、越來越關心,她感到自己的勢力已經在漸漸消退。

  堅迪柏回答道:「假設,第一基地挾著巨大的有形力量,正在全力尋找地球的下落,卻故意做得像是將那兩人放逐,希望我們誤以為事實僅是如此──但是如果真的只是放逐,他們怎會讓這兩個人擁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宇宙飛船,能在一小時之內,在太空中運動一萬秒差距?

  「至於我們第二基地,我們一直未曾試圖尋找地球,而且顯然有人在暗中動了手腳,阻止我們接觸任何有關地球的資料。第一基地眼看就要找到地球了,我們卻連一步都還沒有跨出去,這樣──」

  堅迪柏稍微頓了一下,德拉米就搶著說:「什麼這樣那樣?快把你的童話說完吧。你到底知不知道任何真相?」

  「我並不知道每一件真相,發言者。對於撲天蓋地而來的重重陰謀,我至今尚未完全參透,但是我的確知道有陰謀存在。我不知道尋找地球有什麼意義,卻能肯定第二基地目前正面臨極大的危險,而這危險也將危及到謝頓計劃與全體人類的未來。」

  德拉米猛然起立,臉上毫無笑容。她用激動卻仍能勉力控制的聲音說:「廢話!首席發言者,趕快制止他再講下去!我們現在討論的是被告的不當言行,他卻講一些不僅幼稚而且毫不相干的話。他編出了許多令人費解的理論,只有他自己才認為有道理,但他絕對休想藉此脫罪。我要求對此項議題立即進行表決──一致贊成通過他的罪狀!」

  「且慢!」堅迪柏厲聲說道。「據我所知,我可以有機會為自己辯護,而我還剩下一條辯辭──只剩最後一條。請讓我先提出來,然後你們就可以進行表決,我絕不會再有任何異議。」

  首席發言者揉了一下疲倦的雙眼。「你可以繼續,堅迪柏發言者。讓我提醒圓桌會議一點──將遭到彈劾的發言者定罪,是一件重大決定,而且沒有前例可循。我們不能給後人一種印象,認為我們沒有授與被告充分答辯的機會。此外還要記住一點,就是即使我們對裁決感到滿意,後人卻不一定會這麼想。我不相信第二基地任何階層的成員,會對歷史評價有絲毫的忽視,更不用說是圓桌會議的發言者了。讓我們樹立一個典範,以確定未來許多世紀後的發言者也都會贊同我們的做法。」

  德拉米尖刻地說道:「我們這樣做很可能會丟臉,首席發言者,後人會譏笑我們多此一舉。允許被告繼續答辯,只是您個人的決定而已。」

  堅迪柏深深吸了一口氣。「首席發言者,既然您做出如此決定,那麼我希望傳喚一名證人──她是我三天前遇到的一名年輕女子,沒有她的見義勇為,當天我根本就無法出席圓桌會議,而不僅是遲到而已。」

  「你所提到的這名女子,圓桌會議的成員認識嗎?」首席發言者問道。

  「不認識,首席發言者,她是這個行星的原住民。」

  德拉米的眼睛立刻睜得老大。「一個阿姆女人?」

  「沒錯!正是如此!」

  德拉米叫道:「我們跟這種人有什麼干係?他們講的話全都毫無用處,他們根本就不存在!」

  堅迪柏緊抿雙唇,任何人都不會將這個表情誤認為是笑容。他厲聲說道:「所有的阿姆人,他們的肉身當然都存在,他們也是人類,在謝頓計劃中扮演著自己的角色。第二基地受到他們的間接保護,因此他們的角色極為重要。德拉米發言者竟然說出這麼沒有人性的話,在此我要跟她劃清界線,並且希望她的發言能夠保留在會議紀錄中,以便日後作為她不適於擔任發言者的左證。圓桌會議的其他成員,是否還有人同意她的驚人之語,也要反對我的證人出席?」

  首席發言者說:「傳喚你的證人,發言者。」

  堅迪柏的嘴角這才鬆弛下來,回復到發言者遭受壓力時應有的冷漠神情。他的心靈早已嚴陣以待,同時布下了重重禁制,然而在那道防禦工事之後,他意識到最危險的時刻已經度過,而自己等於已經贏了。

  2

  蘇拉·諾薇看來十分緊張,她兩眼睜得很大,下唇微微發顫,胸部輕微地起伏,雙手則慢慢地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她的頭髮全部梳到後頭挽成一髻,被太陽曬黑的臉孔不時抽搐著。她雙手笨拙地撫著長裙的裙褶,同時迅速打量著圓桌會議的成員──一位發言者接著一位發言者──大眼睛裡面充滿了敬畏之意。

  眾人也紛紛回望她,眼中透出不同程度的輕視與不安。德拉米的目光則射向諾薇頭頂的正上方,故意忽視她的存在。

  堅迪柏小心翼翼地輕撫她的心靈表層,使她的心情輕鬆下來。想要達到這個目的,其實輕輕拍一拍她的手,或者撫摸她的面頰也可以做到,但是此時此地,在這種情況之下,他當然不可能那麼做。

  然後堅迪柏開始說:「首席發言者,我得將這名女子的意識靈敏度減低,這樣她的證辭才不會受到恐懼的干擾。您想不想觀察一下──其他人想不想?如果你們希望的話,請跟我一起來,以便確定我沒有修改她的心靈。」

  諾薇被他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這點堅迪柏倒並不驚訝。堅迪柏知道,她從未聽過第二基地高層人士之間的交談,從來沒有體驗過那種語音、聲調、表情、思想的迅速古怪組合。不過她的恐懼來得快去得也快,當他收服了她的心靈之後,恐懼感便立即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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