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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不錯,」首席發言者笑了笑。「而你也一直很小心,盡可能不讓情緒展現出來。不過這並不重要,讓我跟你把話說明白吧。」

  「首先你應該注意到,在普芮姆·帕佛的時代之後,偏逸藍線就幾乎完全消失。換句話說,藍線已經有一百二十年未曾出現。你也應該注意到,在未來五個世紀內,再度出現高於五級的『偏逸現象』,機率實在太小。此外你還應該注意到,我們已經開始拓展謝頓計劃,也就是說,開始進行第二帝國建立之後的心理史學計算。你一定很明白,雖然哈裡·謝頓是個不世出的天才,但他卻不是──也不可能是萬事通。我們站在巨人的肩上繼續攀爬,如今,我們對於心理史學的認識,已經超出謝頓當年可能的極限。」

  「謝頓的計算終止於第二帝國的誕生,我們則幫他繼續推算下去。其實,我可以大言不慚地說,這個涵蓋第二帝國往後發展的『超謝頓計劃』,絕大部分內容出自我的手筆。而我能夠獲得今天這個位子,也就是由於這個貢獻。」

  「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別跟我說沒有必要的廢話。我們擁有這麼完善的計算,你怎麼還能說謝頓計劃毫無意義?它根本就是完美無瑕的。謝頓計劃能夠安然度過偏逸世紀,便是它毫無瑕疵的最佳證明,當然,帕佛的天才也功不可沒。年輕人,謝頓計劃究竟有什麼缺陷,你竟敢用『毫無意義』這種字眼來誣衊它?」

  堅迪柏僵直地站在原地,回答道:「您說得很對,首席發言者,謝頓計劃的確毫無瑕疵。」

  「那麼,你收回自己的成見嘍?」

  「不,首席發言者。毫無瑕疵正是它的瑕疵,完美無瑕乃是它的致命傷!」

  3

  首席發言者仍然平靜地望著堅迪柏,他自己的表情早已練到收放自如,看到堅迪柏這方面的笨拙表現,他感到十分有趣。每一次訊息交換之際,這個年輕人都儘量掩飾住自己的情感,然而每次卻毫無例外地暴露無遺。

  桑帝斯以沉穩的目光打量著他。堅迪柏是個瘦削的年輕人,比中等身材僅略高一點,嘴唇很薄,一雙手瘦骨嶙峋,而且總是閑不下來。此外,他的一雙黑眼珠顯得冰冷無情,還微微透著憂鬱的目光。

  首席發言者心中非常清楚,他是一個難以說服的人。

  「你講的是一種詭辯,發言者。」他說。

  「只是聽起來像詭辯,首席發言者。因為謝頓計劃一向被人視為理所當然,而且大家總是照單全收,從來不曾懷疑。」

  「那麼,你的疑問又在哪裡?」

  「在於該計劃的最根本。我們都知道,如果計劃所試圖預測的對象中,有太多人知曉了計劃的本質,甚至它的存在,那麼這個計劃就不可能成功。」

  「我相信哈裡·謝頓必定瞭解這一點。我甚至相信,他將這個事實定為心理史學兩大基本公設之一。」

  「可是他並未預見到騾,首席發言者。因此他也無法預見,當騾證明了第二基地的重要性之後,我們竟然會成為第一基地的眼中釘。」

  「哈裡·謝頓──」首席發言者忽然打了一個冷顫,沒有馬上說下去。

  哈裡·謝頓的容貌,第二基地的所有成員都很熟悉。在第二基地的大本營中,到處可以見到謝頓的肖像,不論是二維或三維、相片或全訊圖像、淺浮雕或圓雕,坐姿或站姿。不過所有的肖像都取材自謝頓的晚年,一律是位慈祥的老者,臉上佈滿代表成熟智慧的皺紋,表現出這位天才最圓熟、最精粹的神韻。

  首席發言者現在卻想起來,他曾經看過一張據說是謝頓年輕時的相片。那張相片從未受到任何重視,因為「年輕」與「謝頓」就像是兩個互相矛盾的名詞,桑帝斯能看到那張相片也純屬偶然。而如今他心中突然冒出的念頭是,史陀·堅迪柏看起來跟年輕的謝頓極為相像。

  荒唐!根本就是迷信。不論何時何地,不論是多麼理智的人,有時也難免會被這種迷信糾纏。自己只是被一種飄忽的神似所欺騙,如果現在那張相片就在眼前,他會立刻發現這根本是一種幻象。然而,此時此刻為什麼會冒出這個傻念頭呢?

  他很快回過神來。那只是極短暫的震悸、思緒的瞬間脫軌,除了發言者外,不可能被任何人察覺。現在,不曉得堅迪柏會如何詮釋。

  「哈裡·謝頓──」他這一次的語氣非常堅定,「明白有無數種可能的發展,都是他所無法預見的,由於這個緣故,他才設立了第二基地。我們自己也沒有預測到騾,但是當他威脅到我們的時候,我們立刻警覺到他的危險,及時阻止了他。我們也未預測到,自己後來竟會成為第一基地的眼中釘,然而當危機浮現之際,我們便立即發現,終究阻止了這個發展。過去的這些歷史,你能夠找到任何錯誤嗎?」

  「有一點,」堅迪柏說:「第一基地對我們的戒心,到今天仍未解除。」

  堅迪柏語氣中的敬意明顯減低,(根據桑帝斯的判斷)他已經注意到對方聲音中那一下悸動,並且將它詮釋為一種遲疑的表現。這一定要想辦法糾正,桑帝斯這麼想。

  首席發言者打起精神說道:「讓我來推測一下。第一基地上的某些人,比較了最初四個世紀的艱困歷史,與過去一百二十年的太平歲月,從而得出一項結論──除非第二基地仍舊守護著謝頓計劃,否則絕不可能有這種結果,當然,他們這項結論完全正確。而且,他們還會進而推斷,第二基地也許根本未被摧毀,當然,這項推斷也完全正確。事實上,根據我們收到的一些報告,第一基地的首都世界端點星上,有個年輕人,一名政府官員,他相當堅持這種說法。我忘了他的名字──」

  「葛蘭·崔維茲,」堅迪柏輕聲答道:「是我首先從報告中發現這件事,也是我指示將這個報告轉到您的辦公室。」

  「哦?」首席發言者用誇張的禮貌口氣應道,然後又問:「你是怎麼注意到他的?」

  「我們派駐在端點星的某位特務,前些日子送回一份冗長的報告,內容是他們那些新科議員的背景資料。這純粹是一件例行報告,發言者通常都不會留意。不過這份報告卻吸引了我,因為上面有那位新當選的議員葛蘭·崔維茲的詳細描述。我可以從那些記述中看出來,他似乎過分自信,而且鬥志昂揚。」

  「你發現有人跟你臭味相投,是嗎?」

  「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堅迪柏用平板的語氣說:「他似乎是個相當莽撞的人,喜歡做些荒唐的事情,這點跟我很不一樣。總之,在我的指示下,我們對他進行了一次深入的調查。不久之後我就發現,如果他年輕時就被我們吸收的話,將會是第二基地的一位優秀成員。」

  「也許吧,」首席發言者說:「但是你應該曉得,我們從來不吸收端點星的居民。」

  「這點我很明白,總之,他雖然沒有受過我們的訓練,卻已經擁有不凡的直覺。當然啦,那種直覺完全未經剪裁。因此,即使他猜到了第二基地仍然存在,我也不會感到特別驚訝。但是我認為這一點相當重要,所以就送了一份備忘錄到您的辦公室。」

  「根據你現在的態度,我猜想一定又有什麼新的發展。」

  「由於他具有很強的直覺,因而猜中了我們仍舊存在的事實,然後便肆無忌憚地拿來大作文章。就是因為他表現得太過火,結果被逐出了端點星。」

  首席發言者揚起雙眉,接口道:「你突然停下來,是想要我詮釋其中的含意。我暫且不動用電腦,讓我以心算大致推估一下謝頓方程式。我猜那位機靈的市長,也有足夠智慧懷疑我們的存在,她不希望那個不守紀律的傢伙大嚷大叫,驚動整個銀河,使她心目中那個第二基地提高警覺。我猜想,根據銅人布拉諾的判斷,只有將崔維茲逐出端點星,才能確保他們自己的安全。」

  「她為何不囚禁崔維茲,或是悄悄將他處決?」

  「將謝頓方程式應用到個人身上,所得到的結果根本就不可靠,那些方程式只適用於處理人類群體,這點想必你也很清楚。由於個人的行為無法預測,因此我們可以假設市長是個人道主義者,認為囚禁是一種不人道的做法,更不可能想要將他處決。」

  堅迪柏有好一會兒沒再講話,但是這段沉默卻抵得上滔滔雄辯。他將這段空檔拿捏得恰到好處,足以使得首席發言者自信心動搖,卻又不至於引起對方的反感。

  他在心中倒數讀秒,一讀完「零」,便立刻開口說道:「這並不是我心目中的詮釋。我相信,那個崔維茲此時扮演的是個前鋒的角色,而他背後的力量,將會對第二基地構成史無前例的威脅──甚至比騾還要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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