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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現在他三十歲了,再過兩個月,就要慶祝三十一歲的生日。他如今已是發言者評議會的一員,想要實現自己的雄心壯志,最多還有九年時間可資利用,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夠成功。今天晉見現任首席發言者,就是他計劃中關鍵性的一步。為了要得到最佳結果,他曾不遺餘力地勤練心理語言的溝通技巧。

  當兩名第二基地發言者彼此溝通時,採用的語言與銀河其他各處完全不同。他們除了開口之外,還配合了無數迅疾的手勢,以及各種精神型樣的變化。

  如果有外人在場的話,只能聽到極少的語彙,甚至什麼也聽不見。然而事實上,在極短暫的時間之內,他們已經交換了大量的思想訊息。至於溝通的內容,除非是對其他的發言者,否則也無法被忠實地重述。

  發言者彼此之間所用的語言,優點在於效率極高,而且無比細膩生動。至於它的缺點,則是幾乎無法掩飾任何的心意。

  堅迪柏很瞭解自己對首席發言者抱持的看法,他感覺首席發言者已經過了精神全盛期。而且根據堅迪柏的評估,首席發言者從未預期任何危機,也沒有受過危機處理訓練,萬一真有危機出現,他將缺乏當機立斷的能力。桑帝斯是一個親切、和善的好好先生,而這種人卻也正是可怕的禍源。

  所有的這些想法,堅迪柏都必須隱藏得很好,不但在話語、動作、面部表情中不可流露任何跡象,甚至在思想中都要深藏不露。不過,他並不知道有任何有效的方法,能夠將這些想法掩飾得天衣無縫,不讓首席發言者察覺半分蛛絲馬跡。

  同理,堅迪柏也能知道首席發言者對自己的感覺。從對方那和藹可親的態度中──這相當明顯,而且誠摯得恰到好處──堅迪柏還是可以感到稍許賣帳與玩味的意思。因此他再將自己的精神控制收緊了些,以免顯露出任何憎惡的情緒(至少也得將它減至最低程度)。

  首席發言者微微一笑,同時將身子緩緩靠向椅背。他並沒有把腳翹在書桌上,不過他的身體語言已經十分明確,其中融合著充滿自信的安然與私人的情誼。這些適足使堅迪柏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自己的話究竟產生了什麼作用。

  由於首席發言者一直沒有請堅迪柏坐下,即使堅迪柏想要有些反應或行動,以盡可能減低這個疑慮,他能夠採取的方案也少得可憐。當然,首席發言者自己也絕不可能不瞭解這一點。

  桑帝斯終於再度開口:「謝頓計劃毫無意義?多麼驚人的說法!你最近觀察過元光體嗎,堅迪柏發言者?」

  「我經常研究,首席發言者。這是我的職責所在,也是我的一大興趣。」

  「你通常是否只專注於自己負責的部分?你是否一律用微觀的觀察方式,仔細審視某些方程組與微調路徑?那樣做當然很重要,不過我一向認為,偶爾做一次整體的觀察,也會是一個絕佳的練習。一寸寸地研究元光體絕對有其必要,然而對它做一次鳥瞰,則是極具啟發性的觀察法。告訴你一句老實話,發言者,我自己也有好久沒這麼做了,你願意陪我溫故而知新嗎?──」

  堅迪柏不敢沉默太久,他一定得遵命,還必須表現得既欣然又從容,否則還不如根本就別答應。於是他答道:「這是我的榮幸,也是一件樂事,首席發言者。」

  首席發言者按下書桌旁的一個閘柄。這種裝置在每位發言者的辦公室都有,而堅迪柏辦公室的元光體,各方面的功能都不遜於首席發言者這一台。表面上看起來,第二基地是個人人平等的社會,不過表面上的一切並不重要。事實上,首席發言者擁有的唯一正式特權,就是在任何場合中,他都是最先發言的一位,這在他的頭銜上,已經明顯表達出來。

  閘柄按下之後,整個房間隨即陷入一片黑暗,不過幾乎在同一瞬間,黑暗便轉換成一種珍珠般的幽光。兩側的巨幅牆壁變成淡淡的乳黃色,接著越來越亮,越來越白,最後終於顯出無數打印整齊的方程式,每一行都非常細小,肉眼幾乎看不清楚。

  「假如你不反對的話,」首席發言者的意思相當明顯,他根本不給對方反對的餘地。「讓我們將放大率儘量縮小,以便每次能夠看到最多的內容。」

  一行行整齊的方程式迅速縮小,直到每一行都變得細如髮絲,在珍珠般的背景上,形成了無數模糊的黑色曲線。

  首席發言者將手挪到座椅扶手,按了一下控制板的某個按鍵。「讓我們回到起點,回到哈裡·謝頓的時代,然後調成緩緩向前推進的模式。我們僅開一個窗口,每一次只看十年的發展,這樣能給人一種靜觀歷史推移的奇妙感覺,而不會因為細微末節分神。不曉得你以前有沒有試過?」

  「從未真正這樣做過,首席發言者。」

  「你應該試試的,這是一種非常精采的感受。注意看,起點處的黑色紋路十分稀疏,因為在最初的幾十年間,幾乎沒有機會出現其他可能。然而,隨著時間的演進,分支點以指數式的速率增加。每當選定一個特殊分支後,其他大多數分支的發展就會被取消,倘若不這樣做,整個畫面很快就會變得無法處理。當然,在處理未來的發展時,我們必須謹慎選擇應當取消的分支。」

  「我知道,首席發言者。」堅迪柏的回答帶著一絲不客氣的語調,他實在無法完全掩飾。

  不過首席發言者沒有任何反應,他逕自說下去:「注意那些紅色符號形成的曲線,它們的圖樣似乎具有某種規律。照理說,它們顯然應該隨機出現。發言者在獲得發言權之前,必須對原始的謝頓計劃做一點補充,這些紅線就是補充的內容。要預測哪裡比較容易補充,或是發言者由於個人的興趣和能力,會傾向於選擇哪一部分,似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長久以來我卻一直懷疑,『謝頓黑線』與『發言者紅線』的混合體,其圖樣變化遵循著某種嚴格的規律,這種變化與時間有很重大的關聯,與其他因素則幾乎無關。」

  堅迪柏仔細盯著牆上的畫面,隨著「時間」一年一年地流逝,黑線與紅線交織成越來越複雜的圖樣,看久了幾乎讓人昏昏欲睡。當然,圖樣本身一點意義也沒有,重要的是符號所象徵的歷史發展。

  此時,各處出現了一些明亮的藍線,範圍逐漸擴大,進而生出許多分支,變得越來越顯眼,接著又開始彙聚在一起,最後盡數沒入黑線或紅線中。

  首席發言者說:「偏逸藍線──」兩人心中不約而同地生出嫌惡的情緒,充塞在彼此之間。「我們注意跟蹤它的發展,最後就會來到『偏逸世紀』。」

  他們果然看到了,甚至能精確指出「騾亂」何時驟然震撼整個銀河。在那個歷史時刻,元光體射出的藍色線條突然加速繁衍,幾乎暴漲到無法收拾的地步。隨著藍線繼續不斷開枝散葉,藍色的光芒也越來越強,直到整個房間似乎都變成藍色,整幅牆壁也都遭到藍線的污染(也只有「污染」這個字眼能夠形容)。

  藍線達到猖獗的極限,隨即又開始消退,慢慢彙聚在一起,變得越來越稀疏。又過了一個世紀之後,才終於消失殆盡。藍線消失的那一點,顯然就是普芮姆·帕佛的心血結晶所在,從此,謝頓計劃又恢復了黑線與紅線的構圖。

  繼續前進,繼續前進──

  「這裡就是現在的情況。」首席發言者以輕鬆的口吻說。

  繼續向前,繼續向前──

  然後所有的線條全部彙集一處,像是一個緊密的黑色繩結,其間還裝飾著少許紅線。

  「那就是第二帝國建立的時期。」首席發言者解釋道。

  說完,他關掉了元光體,整個房間再度沐浴在普通的燈光下。

  「實在是個非常動人的經驗。」堅迪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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