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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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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倫趕緊發揮急智,將話題扯開:「爸爸,這主要是一個法律上的形式。這樣子會有許多方便。」 「絕大多數是方便了女人。」弗南忿忿不平地說。 「即使是如此的話,」藍度幫腔道:「仍然應該讓孩子自己來決定。對於基地人而言,婚姻是一種古老的風俗。」 「基地人的作風,全都不值得老實的行商仿效。」弗南好像有一肚子不滿。 杜倫又插嘴道:「我的妻子可是基地人。」 他輪流看了看父親與叔叔,然後悄聲說:「她回來了。」 晚餐之後,話題有了很大的轉變。弗南為了替大家助興,講了三個自己親身的經歷,其中血腥、女人與生意的比重各占三分之一,當然免不了有誇大不實之處。客廳中的小型電視幕一直都開著,播出的是一出古典戲劇,不過音量調得很小,也根本沒有人看。 現在藍度坐在長椅上,挪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透過他長煙斗徐徐冒出的煙,看著跪坐在柔軟的白色皮毛毯上的貝妲。這條皮毛毯是很久以前一次貿易任務中帶回來的,只有在最重要的場合才會鋪起來。 「姑娘,你說你讀的是歷史?」藍度以相當愉快的口氣問貝妲。 貝妲點點頭:「我讀得不好,辜負了師長的期望,不過多少學到一點皮毛。」 「什麼辜負期望,她還拿過獎學金呢!」杜倫得意洋洋地幫妻子吹噓。 「那麼你學到些什麼呢?」藍度隨口問道。 「什麼都學,怎麼樣?」女孩子笑著回答。 老藍度輕輕一笑:「那麼,你對銀河的現狀有些什麼看法?」 「我認為,」貝妲簡單明瞭地說:「另一個謝頓危機就快來臨──而如果這個危機不在謝頓的算計之中,那麼謝頓計劃就失敗了。」 「唔──」弗南在角落喃喃地抗議:「怎麼可以這樣說謝頓。」 不過他並沒有真正說出來。藍度若有所思地吸著煙斗,然後又問:「是嗎?你為什麼這麼說呢?我年輕的時候,曾經去過基地,你知道嗎?我自己也曾有過一些很戲劇性的想法。可是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這個嘛──」貝妲陷入沉思,眼神現出了迷惘。她將裸露的腳趾勾入柔軟的白色皮毛毯中,用豐腴的手掌托著尖尖的下巴,然後說道:「我認為,謝頓計劃的主要目的,似乎就是要建立一個比銀河帝國時代更好的新世界。銀河帝國的天下,在三個世紀之前,也就是謝頓剛剛建立基地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崩潰瓦解──如果歷史的記載盡皆屬實,那麼令帝國瓦解的三大弊病,就是泛銀河性的惰性、專制,以及財貨的分配不均。」 聽到這裡,藍度緩緩地點著頭,杜倫以充滿驕傲的眼神凝視著妻子。坐在角落的弗南則發出幾聲讚歎,並且小心翼翼地幫自己再斟了一杯酒。 貝妲繼續說:「如果關於謝頓的記載全是事實,那麼也就是說,他的確利用心理史學的定律,預見了帝國全面性的崩潰,又預測到必須經過三萬年的蠻荒時期,才能建立一個新的第二帝國,使人類的文化與文明得以復興。而他畢生心血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創造出許多適當的條件,以便確保銀河文明加速復興。」 此時弗南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這就是他建立兩個基地的用意,謝頓實在是太偉大了。」 「這就是他建立兩個基地的用意。」貝妲完全同意這句話,接著她又說:「我們的基地,集中了來自垂死帝國的許多科學家,目的是要繼承人類的科學與知識,並且加以發揚光大。這個基地在太空中的位置,以及它的歷史條件,全都是謝頓的天才頭腦精心計算的結果。謝頓已經預見在一千年之後,基地就會發展成一個嶄新的、更偉大的帝國。」 室內頓時充滿了一陣虔敬的沉默。 女孩繼續柔聲說道:「這是一個老掉牙的故事,你們其實全都知道。將近三個世紀以來,基地上每一個人都耳熟能詳。不過我想,我最好還是從頭說起──簡單扼要地說一說。你們知道,今天正好是謝頓的生日,雖然我是基地的公民,而你們是赫汶人,謝頓卻是我們共同景仰的對象。」 她慢慢地點燃一根煙,一面盯著發光的煙頭,一面再說下去:「其實,歷史學的定律和物理定律一樣的絕對。如果歷史定律產生誤差的機率較大,那只是因為歷史研究的對象──人,數目並沒有物理學中的原子那麼多,因此個別對象的差異就會產生較大的影響。謝頓預測了在基地發展的千年之間,會發生一個接著一個的危機,每個危機都會迫使我們的歷史轉向一次,以便遵循預設的歷史軌跡繼續前進。由於基地的發展主要是靠著這些危機引導,所以現在必定會有一個新危機來臨。」 「現在。」她以強而有力的口氣重複了一遍,然後又補充道:「上一個危機發生至今,已經幾乎過了一個世紀。在過去這一個世紀中,帝國的一切積弊都在基地重現──惰性!我們的統治階級只懂得一個規矩:守成不變;專制!他們只知道一個原則:武力至上;分配不均!他們的心中只有一個理想:一毛不拔。」 「而其他人卻在挨餓受凍!」弗南突然怒吼道,同時使勁一拳打在椅子扶手上。接著他對貝妲說:「姑娘,你說的話可真是字字珠玉,那些躺在金山銀山上的肥豬腐化了基地,而英勇的行商,卻躲在赫汶一這種鳥不生蛋的鬼地方,過著叫化子般的生活。這簡直是對謝頓的侮辱,就像在他的臉上塗糞,向他的鬍子吐痰一樣。」 他將獨臂高高舉起,拉長了臉叫道:「如果我現在還有另一隻手臂!如果──當初──他們肯聽我的話!」 「爸爸,」杜倫說:「冷靜一點。」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父親沒好氣地故意學著兒子的口氣,又說:「我們眼看就要老死在這裡了,而你竟然還叫我冷靜一點。」 藍度一面揮動著煙斗,一面說道:「我們的弗南,真是現代的拉珊·迪伐斯。八十年前,迪伐斯和你丈夫的曾祖父,兩人一起死在奴工礦坑中,就是因為他有勇而無謀──」 「沒錯,我向銀河發誓,如果我是他的話,我也會那麼做。」弗南賭著咒。然後他又意猶未盡地補充道:「迪伐斯是歷史上最偉大的行商──基地人最敬佩的那個光會耍嘴皮子的馬洛,都沒有他偉大。如果在基地作威作福的那些劊子手,因為他熱愛正義就將他殺了,那麼他們身上的血債就要再添一筆。」 「姑娘,繼續說吧。」藍度催促道:「繼續說,否則我敢保證,今天晚上他會說個沒完沒了,明天還要滔滔不絕說上一整天。」 「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她突然現出憂鬱的神情:「我們必須要有一個新的危機,但是我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製造。在基地中,改革的力量受到了強力壓制;你們這些行商心有餘而力不足,不是被迫害放逐,就是被分化離間。如果,能夠將基地裡裡外外,所有的正義之士都團結起來──」 弗南突然發出刺耳的嘲笑:「你聽到她的話沒有?藍度,聽聽她說些什麼,她說『基地裡裡外外』。姑娘,姑娘,那些養尊處優、腦滿腸肥的基地人沒什麼希望了,在他們中間,少數幾個人手裡握著鞭子,其他的人都只有挨鞭子的份,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至死方休。那個世界整個都腐化了,根本沒有足夠的勇氣,敢面對一個好行商的挑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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