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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當然,說服一個人並沒有那麼容易。但是腦波的變化,卻足以證明中古主義者的意念可以接受殖民的說法。我自己曾經做過進一步的實驗。當我們離開酵母廠時,我在猜測你們兩人之間可能發生過什麼事情,這才促使他的腦波改變。於是,我提出了設立殖民訓練中心以保障他子女前途的建議,他雖然否定了這項提議,可是他的腦波又改變了。我很清楚地看出,要促使地球殖民,這是很合適的方向。」

  機·丹尼爾停了一下,繼續往下講。

  「中古主義這個東西,具有一種做開路先鋒的強烈特質。當然,這種開路先鋒的特質並不是針對外世界,而是針對地球本身。因為地球就在它腳下,擁有輝煌的過去。然而,想像去開拓地球以外的世界,跟這種開路先鋒的特質也很相近,這點很容易吸引浪漫主義者,就像克勞瑟只聽過你一次談話就感受到它的吸引力一樣。

  「所以,你看,我們太空城的人早已經成功了,但我們自己卻渾然不知。如果我們繼續原來的做法,反而會使情況變得不穩定。我們成立太空城,導致地球上的浪漫主義具體化,形成中古主義,而且還出現了中古主義者組織。事實上,真正希望打破成規的是中古主義分子,不是想保持現狀以便獲得最大利益的城市官僚。假如我們在此時撤離太空城;假如我們不再繼續施加壓力激怒這些中古主義者,逼著他們只願把自己交給地球,毫無轉圜餘地;假如我們留下一些不為人注意的個人或是像我這樣的機器人;那麼,總有一天,我們跟類似你這種想法的地球人就可以創立我曾經提過的那種殖民訓練中心,到時候,中古主義者終將會離開地球的。他們會需要機器人,而且會向我們要機器人,或者自己製造機器人。他們會發展出一種適合他們自己的C/Fe文明。」

  對機·丹尼爾而言,這是一篇很長的演講辭。他自己一定也有這種感覺,因為他停了一陣子之後又對貝萊說:「我告訴你這些,是為了要向你解釋,為什麼我必須做一些可能會傷害你的事。」

  貝萊憤怒地想道: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除非這個機器人能證明傷害他最後是為了他好。

  「等一等,我要提出一個很實際的論點。」貝萊說:「你們會回到你們的世界去說,有個地球人殺害了一個外世界人,而且並沒有受到懲罰。於是,外世界就會向地球提出賠償要求。可是我警告你,地球再也沒有心情忍受這種事了。結果會很麻煩的。」

  「我想不會有這種事,伊利亞。在我們星球上,主張強力索賠的人也就是主張結束太空城的人。我們可以很輕易地把結束太空城作為條件,要他們放棄要求賠償。事實上我們已經計劃這麼做了,地球會平安無事的。」

  「那我怎麼辦?」貝萊衝口而出,嘶啞的聲音中突然有股絕望的意味。「只要太空城願意,安德比局長會馬上停止沙頓案的調查工作。然而,機·山米的案子卻必須繼續追查,因為這案子顯示警察局裡出現腐敗的現象。他隨時可以提出一大堆對我不利的證據。我知道。這是事先安排好的。我會被撤職,丹尼爾。還有潔西,她會成為罪犯。還有班特萊──」

  「你千萬不要以為我不瞭解你的處境,伊利亞。」機·丹尼爾說:「為了人類整體的利益,個人的委屈必須忍受。沙頓博士身後留下了雙親、妻子、兩個小孩、一個妹妹、許多朋友。大家對他的死亡都很悲痛,想起殺害他的兇手至今仍然逍遙法外,沒有受到懲罰,大家一定也很遺憾。」

  「那你為什麼不留下來找出兇手?」

  「已經沒有必要了。」

  貝萊怒火中燒:「你們為什麼不乾脆承認這整個調查工作只是藉口?一個可以直接研究我們的藉口?你們根本不在乎是誰殺了沙頓博士!」

  「我們原本也很想知道命案真相,」機·丹尼爾平靜地說:「但是我們從來就不曾把個人看得比全人類還重要。如果繼續調查,會干擾到目前這種我們所滿意的情況。我們無法預知這樣可能會造成什麼傷害。」

  「你的意思是說,兇手很可能是個有名望的中古主義分子?現在外世界人不想跟他們的新朋友為敵?」

  「我不會這麼說,不過你的話也有道理。」

  「你的正義線路到哪裡去了,丹尼爾?這就叫正義嗎?」

  「正義是有不同層次的,伊利亞。當較低層次的正義與較高層次的正義有所衝突時,較低層次的正義就必須退讓。」

  貝萊的思考好像正繞著機·丹尼爾那牢不可破的正電子腦邏輯在打轉,想要找出一個漏洞,一個弱點。

  「難道你沒有個人的好奇心嗎,丹尼爾?」他說,「你自稱是個刑警,你可知道刑警這個名詞意味著什麼?那是一種挑戰。你的心思意念跟罪犯的心思意念在互相抗衡。這是一種智力上的爭鬥。你能放棄爭鬥承認失敗嗎?」

  「如果繼續爭鬥而結果毫無價值,我當然放棄爭鬥承認失敗。」

  「你不會有失落感?沒有懷疑?沒有一點不滿足?沒有永不罷休的好奇心?」

  貝萊本來就不抱什麼希望,話說出口以後更加軟弱無力了。第二次說到「好奇心」三個字的時候,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四個小時之前對克勞瑟所講的話。當時他很明白人之不同于機器人的一些特性。好奇心就是這些特性之一。你可以肯定一隻六個月大的小貓是充滿好奇心的,然而,一個機器人,就算這機器人的外表非常像人,你又怎麼可能希望它具有好奇心呢?

  機·丹尼爾像是在回應他心裡所想的事情:「你說的好奇心是什麼意思?」

  貝萊盡他所能做出最和藹可親的表情:「我們把擴展個人知識的欲望叫作好奇心。」

  「假如擴展知識是為了執行任務,那麼我就會有這種欲望。」

  「是啊,」貝萊挖苦道:「就像你打聽班特萊的隱形眼鏡,是為了對地球人的古怪習俗多知道一點。」

  「對,正是這樣。」機·丹尼爾神色如常,他當然不知道貝萊在挖苦他,「不過,如果你所謂的好奇心的定義,只是漫無目的擴展知識,那只是代表效率不佳而已。而我被設計製造出來的目的,正是避免效率不佳。」

  就在機·丹尼爾說話的同時,貝萊所等待的那「一句話」突然出現了。模糊的畫面晃動著,慢慢穩定下來,終於完全清晰。

  貝萊張著嘴。機·丹尼爾的聲音從他耳邊飄過,他只是張著嘴呆在那裡。

  這句話並沒有馬上完全出現在他腦中。它不是沒來由突然蹦出來的。其實,在他下意識深處的某個的方,他早已謹慎而周詳地設定了一個答案,但這個答案有矛盾之處,所以一直沒有進入到他的意識中來。這矛盾無論如何都無法解決。由於矛盾持續存在,所以這答案也就一直深埋在他的意念之下,埋在他的意識所無法觸及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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