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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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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城市的地區餐廳都是一個樣子。不僅如此,貝萊曾出差到華盛頓、多倫多、洛杉磯、倫敦以及布達佩斯,那兒的餐廳也一樣。也許,在各地語言不同的中古時期,飲食也是各不相同的。然而今天,從上海到塔什幹,從溫尼伯到布宜諾斯艾利斯,所有的酵母食品都是一個樣子。現在的「英語」也許不再是莎士比亞或丘吉爾時代的「英語」,但它卻在經過若干修正之後,成為通行各大陸及外世界的最後混合語言。 除了語言與食物,各地還有一個極為相似之處,那就是「餐廳」。在餐廳裡,你永遠可以聞到那種難以形容的獨特氣味。等候的隊伍總是聚集在門口緩緩進入,進門後再分為左、中、右三線。另外還有各種聲音:說話聲、腳步聲,以及塑料品相碰的輕脆聲。亮亮的仿木製品、晶瑩的玻璃、長長的桌子,嫋嫋的蒸汽彌漫在空氣中。 貝萊排在隊伍裡緩緩移動。(為了疏散人潮,吃飯時間分為好幾個梯次,但不管怎麼分,人們至少得排隊等上十分鐘才有飯吃幾乎是無法避免的事。)突然,貝萊好奇地問機·丹尼爾:「你能笑嗎?」 機·丹尼爾正冷漠而專注地看著餐廳內部。「你說什麼,伊利亞?」 「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你能不能笑。」他低聲隨口說道。 機·丹尼爾笑了。這笑容如此突兀,令人吃驚。他的嘴唇向外拉,嘴角皮膚出現皺褶。這個機器人只有嘴在笑,臉上的其他部分毫無改變。 貝萊搖搖頭。「算了,丹尼爾,省省吧,這對你一點幫助也沒有。」 他們走到入口。人們紛紛將自己的金屬餐卡插進適當的洞口,接受掃瞄檢查。哢啦──哢啦──哢啦…… 曾經有人統計過,一個管理完善的餐廳,每分鐘可以讓兩百個人進入,完成掃瞄餐卡的程序。為了防止人們私自更換進餐梯次,以及過度消耗配給口糧,所以每個人的食物卡都必須經過徹底的掃瞄檢查。他們還計算過,等候線必須多長才符合最高效率原則,每當任何一個人要求特殊待遇時會浪費多少時間。 所以,像貝萊和機·丹尼爾這樣,走到人工服務窗口,將特許證交給餐廳主管要求特殊服務,因而打斷了順暢的「哢啦──哢啦」聲時,總會像引發了一場大災難似的。 具有助理營養師經驗的潔西,曾經向貝萊解釋過這種情況。 「這樣會擾亂所有的作業程序,」她說:「它會擾亂消耗量及存貨估計數字。這表示要進行特別的核對。你必須讓你收到的單子跟各地區餐廳開出的單子相符,以免平衡狀態過於離譜,懂吧?各個餐廳每週都要分別提出一份資產負債表。如果出了問題,你透支了,錯都在你身上。反正市政府永遠不會錯,他們發特別餐券給什麼張三李四或親朋好友永遠不會錯。好啦,為了彌補過失,當我們必須宣佈說自由選餐暫時停止時,排在隊伍裡的人不大吵大鬧才怪呢。總之,不管是什麼錯,反正都是餐廳櫃檯後面那些工作人員的錯……」 貝萊對這件事完全清楚,所以,當窗口後面那個女人冷漠惡毒地給他臉色看時,他也很能諒解。那女人匆匆記下一些數據。住區地址、職業、換區用餐的理由等等。(以公務需要為由實在令人火大,但卻絕對無法反駁。)接著,她用手指狠狠將單子塞進一個洞口。電腦抓起單子,把它吞下去,然後消化這份數據。 她轉向機·丹尼爾。 貝萊讓她去承受最大的打擊。他說:「我的朋友是從外城市來的。」 這個女人果然火冒三丈:「哪個城市?」 貝萊再度插嘴替丹尼爾回答:「所有用餐紀錄都算在警察局帳上。不必說明理由,公務需要。」 這女人猛一伸手取下一本單據,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在單據上按下暗光碼,將必要的資料填好。 「你要在這兒吃多久?」她問。 「一直到接獲進一步通知之前。」貝萊道。 「把手指按在這裡。」她把單據倒轉過來。 當機·丹尼爾伸出他那帶著光亮指甲的整齊手指往下一按時,貝萊忍不住有些不安。他們當然不會忘記給他做指紋吧? 女人把單據拿回去,放進她手肘邊的機器裡。機器一吞下,並沒有再把單據吐出來,貝萊松了口氣。 她給他們一人一張小小的代表「暫時使用」的亮紅色金屬餐卡。 「不能自由選餐,」她說:「我們這周的食物不夠。坐DF桌。」 他們向DF桌走去。 機·丹尼爾開口:「我有個印象,你們大多數的人常在這種餐廳裡吃飯。」 「對,當然。不過在陌生的餐廳裡吃飯是很令人討厭的,四周的人你一個也不認識。在你自己的地區餐廳裡,那就不一樣了。你有你專屬的座位,可以跟家人、朋友在一起用餐。尤其是你年輕的時候,吃飯時間是一天當中最愉快的時光。」貝萊憶起從前,臉上不禁泛起笑意。 DF桌附近的桌子顯然都是專供暫時在此吃飯的人用的。那些已就座的人,很不自在地看著自己的盤子,彼此互不交談。他們偷偷地瞅著別桌那些談笑自若的人們,一副羡慕的樣子。 貝萊想著,在外區餐廳吃飯是最不自在的了。有句老話說得好,山珍海味比不上家裡的菜根香。不管有多少化學家跟你發誓說,你們地區餐廳的菜跟約翰內斯堡完全一樣,但你還是會覺得自己餐廳的菜比較可口。 他在桌旁坐下,機·丹尼爾也跟著坐在他旁邊。 「不能自由選餐。」貝萊搖搖手指,「所以呢,只要把那個開關關上,等著就是了。」 他們等了兩分鐘。桌上一個碟形蓋滑開,一盤食物升了上來。 「馬鈴薯泥,人造牛肉濃汁,燜杏。唉!」貝萊歎了口氣。 一把叉子和兩片全酵母麵包,出現在桌子中央欄杆前那條凹槽。 機·丹尼爾低聲說:「你如果喜歡,可以把我這份吃掉。」 貝萊第一個反應是非常憤慨,接著,他想起來了。「這是不禮貌的舉動。你吃吧!」他喃喃道。 貝萊大口大口地吃,不過心情很緊張,無法完全享受吃飯的樂趣。他小心翼翼地不時瞄一眼機·丹尼爾。這個機器人以極其精確的動作在吃東西。太精確了。看起來不太自然。 真是奇怪。現在貝萊知道機·丹尼爾事實上是個真正的機器人了,從各個小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出來。例如,當丹尼爾在吞咽的時候,你看不見他的喉結在動。 然而他並不太在乎。他是不是已經習慣這個東西了?假如人們在一個新的世界重新開始(自從法斯托夫博士把這種觀念塞進他腦子以後,他就一直在想這件事),比方說,假定班特萊要離開地球,他是否也會不在乎跟機器人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為什麼不呢?外世界人就是這樣的。 機·丹尼爾突然問他:「伊利亞,一個人在吃飯的時候去注意別人是不是很不禮貌?」 「如果你是指瞪著人家看,那當然不禮貌。這是普通常識,對不對?人有隱私權。不過一般的談話是沒有關係的,只是當人家在吞東西時,你不可以偷看他。」 「我明白了。可是,為什麼我算出一共有八個人在看我們?而且是非常注意地看?」 貝萊放下叉子,向四周看了看,假裝是在找配鹽器一樣。「我看不出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然而這句話連他自己也懷疑。在他眼裡,吃飯的群眾只是一堆堆混亂的人團而已。但在機·丹尼爾眼裡呢?當他以冷漠的、毫無表情的眼睛看著貝萊,貝萊忍不住懷疑起來。他不安地想著,機·丹尼爾的眼睛並不是眼睛,而是能夠在瞬間如攝像般正確記錄下全景的掃瞄器。 「我十分確定。」機·丹尼爾平靜地說。 「好吧。可是又怎麼樣呢?這雖然是無禮的舉動,但又能證明什麼?」 「我沒辦法回答你,伊利亞。不過這八個人之中有六個是昨晚在鞋店外面的人,這是不是太湊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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