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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有個小小的指示燈一明一滅地連閃幾下,然後穩定下來一直亮著。指示燈上標明:「請來賓除去所有衣服,包括鞋子,將其放置於下面容器內。」

  貝萊勉強照指示去做。他解下爆破鎗及鎗帶,脫好衣服,再把它們圍在赤裸的腰上。鎗很沉重,感覺不太舒服。

  容器關上,他的衣服鞋子不見了。指示燈熄滅,前面又亮起一個新的指示燈。

  「請來賓處理個人衛生問題,然後使用箭頭所指示的沐浴設備。」

  貝萊覺得自己好像裝配在線的一部工具機,正被某種力量操縱著進行裝配的工作。

  他進入淋浴室,第一個動作便是抽出防濕套將爆破鎗密密包住。因為經常練習,他有把握可以在五秒之內抽出鎗來射擊。

  淋浴室裡沒有門柄或鉤子可以掛鎗,甚至連蓮蓬頭也看不到。他只好把鎗放在門邊的角落。

  另一個指示燈亮了:「請來賓雙臂前伸,站在中央圓圈內的指定位置。」

  當他站進那個小小的凹窪處時,指示燈熄滅了。燈一熄,一股股強勁的泡沫狀液體從天花板、地板及四周牆壁射到他身上來。他甚至感覺到水從他腳底下冒出來。這種淋浴整整進行了一分鐘,他的皮膚因熱氣及水壓的混合衝激而變得通紅,在熱騰騰的水霧中,他的肺部拼命縮張著吸取空氣。接下來又是整整一分鐘的低壓冷水沖刷,最後是一分鐘的熱氣,讓他吹得全身乾燥,清爽舒適。

  貝萊撿起爆破鎗帶,發現它們也是乾燥的、熱烘烘的。他扣好鎗帶,走出淋浴室,一眼就看見機·丹尼爾正好也從隔壁的淋浴室走出來。當然了!機·丹尼爾雖然不是城市居民,但他身上也積滿了城市的污垢。

  看到機·丹尼爾,貝萊不自覺地把視線移開。接著他隨即想到,畢竟機·丹尼爾的生活習慣與城市居民不同,於是他勉強又把視線轉回來。眼前的景象令他嘴角一牽,彷佛略帶笑意。原來機·丹尼爾跟人類相像的部分並不只限於臉和手而已,他是整個的像,整個身體都完全相像。

  貝萊朝剛才進入私用間的相反方向走去。他的衣服已折迭得整整齊齊在等著他。它們散發著一股暖暖的、乾淨的氣味。

  有個指示牌寫著:「請來賓穿回衣服,將手放入指定的凹陷處。」

  貝萊照指示做了。他把手放進凹陷處,當他接觸到那乾淨的乳白色表面時,清楚感覺到中指尖一陣刺痛。他急忙抽回手,發現手上有一滴鮮血流了出來。他看著,血很快便止住了。

  他把血滴甩掉,捏捏手指。即使他用力擠壓,血也不再流了。

  顯然,他們是在分析他的血液。他突然感到非常焦慮不安。他相信,警察局的醫生對他所做的年度例行健康檢查,絕對沒有來自外層空間些冷漠無情的機器人製造者這麼徹底周詳、經驗老到。但這並不是他所想要的,他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會檢查出什麼。

  等待的時間對貝萊而言相當漫長,終於,指示燈亮了起來,上面只顯示了幾個字:「來賓請向前走。」

  貝萊長長吸了一口氣,安下心來。他往前走,通過一條拱道。接著,前方突然出現兩根金屬棒向他逼近,發光的空中出現幾個字:「來賓請止步!」

  「這是搞什麼鬼──」貝萊不禁叫了起來。怒火令他忘記自己仍然在個人私用間裡。

  機·丹尼爾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我想,這些探測器是發現某種能源了。你帶著爆破鎗嗎,伊利亞?」

  貝萊急速轉身,滿臉通紅。他試了兩次,聲音還是有點沙啞,不太自然:「不論在上班或下班時間,警官都應隨身攜帶爆破鎗。」

  從十歲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在個人私用間裡開口說話。他上回在私用間說話,是因為不小心踢痛了腳趾而不自覺地抱怨了幾句,當時波裡斯舅舅也在場。回家後,他舅舅狠狠打了他一頓,嚴厲教訓他在公共場所必須有教養、守規矩。

  「訪客是不准武裝的。」機·丹尼爾說:「這是我們的規矩,伊利亞。即使你們局長,他來到此處時也得把鎗留下。」

  在其他任何情況下,貝萊大概一定會馬上轉身就走,離開太空城,離開這個機器人。但現在,他已經氣得幾乎發狂,他等不及想趕快完成心裡的計劃,藉此盡複前仇、盡雪前恥。

  雖然,早期那種較嚴密的健康檢查手續已被這種較客氣的方式所取代,但他還是瞭解那種感覺了,他可以深切的、完完全全瞭解,發生在他童年時那場封鎖線暴動,就是這種憤怒的感覺所導致的。

  貝萊邊想邊解下鎗帶。機·丹尼爾從他手上接過去放進牆上一個凹槽,有層薄薄的金屬片滑下來把它封住。

  「請把你的大拇指放進這個洞裡,」機·丹尼爾說:「等一下就只有你的拇指能打開它了。」

  貝萊覺得自己好像沒穿衣服似的不自在。就算剛才在淋浴室裡,他也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赤裸不自在。他經過先前出現金屬棒攔阻他的地方,最後終於走出個人私用間。

  他又回到走廊裡來了,可是走廊的氣氛很奇怪。前面的光線性質十分罕見。他感到臉上有股空氣拂過,他直覺的以為是有一輛巡邏車駛過身邊。

  機·丹尼爾大概看出他不自在的表情了。他說:「實際上我們已經在開闊的天空下了,伊利亞。這裡的一切都是自然的,沒有經過人工調整。」

  貝萊想吐。外世界人對來自城市的人體採取如此嚴厲的防範措施,接著卻居然又把曠野中的髒空氣吸入肺裡,這怎麼可能?他縮緊鼻孔,好像想阻擋空氣進入身體裡似的。

  機·丹尼爾說:「我相信你會發現外面的空氣無害人類健康。」

  「好吧。」貝萊無力地說。

  氣流衝擊他的臉,搞得他很煩惱。其實氣流是很和緩的,而且是一陣一陣的。

  接著,更糟的事來了。走廊出口外呈現蒼藍之色,強烈的白光籠罩四方。貝萊曾見過陽光。有回他當班的時候,曾到過自然日光室。但在那種地方,四周有防護玻璃密封起來,太陽經過折射以後變成普通的發光體。而這裡,一切都暴露在空氣中。

  他不自覺地抬頭看看太陽,接著隨即移開視線。他連連眨動雙眼,只覺兩眼昏花,眼淚都流出來了。

  有個外世界人朝他們走來。貝萊感到焦慮不安。

  機·丹尼爾走向前去跟對方打招呼、握手。外世界人轉向貝萊說:「先生,請跟我來好嗎?我是漢·法斯托夫博士。」

  進入圓頂屋之後,情況好了一點。貝萊睜大雙眼,驚奇地看著這間屋子。屋內的房間面積之大是他前所未見的,而空間的分配也是任意運用。不過,他很慶倖又感覺到人工調節空氣了。

  法斯托夫坐下來,翹起長腿。「我猜你大概比較喜歡這種空氣,不喜歡有風的自然空氣吧?」

  他似乎挺友善的。這個外世界人額頭上有細細的皺紋,眼睛底下和下巴的皮膚有點松垂。他的頭髮稀稀疏疏,不過卻不見灰白的髮絲。他有一對大大的招風耳,使他看起來醜醜的、很有趣,讓貝萊覺得自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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