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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是的,一個多星期前,我本來該畢業了,如果沒發生那件意外的話。」

  瑞尼特看起來很不自在。「聽我說,你被那樣送到洛第亞,可不能怪到我們頭上,我們也不喜歡這件事。我的意思是,我們有些夥伴根本不喜歡這樣做,這話絕不能讓第三者聽到。獨裁者沒有跟我們商量,這是當然的事。坦白說,這是他自己在冒險。我們有些人——我不提他們的名字了——當初甚至在想該不該去攔截那艘客船,把你救出來。還好我們沒有這麼做,否則會是個天大的錯誤。話說回來,我們真有可能採取行動,只不過深思後,我們想到獨裁者一定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

  「能獲得這樣的信賴實在不錯。」

  「我們瞭解他,這點無可否認,他這裡很不簡單。」他伸出手指輕敲自己的額頭,「沒人知道他究竟是根據什麼來採取行動的,但似乎總是正確無誤。至少他比太暴人高明,其他人則辦不到。」

  「比如說,家父就是個例子。」

  「其實我並沒有想到他,但就某個角度而言,你說得沒錯,就連牧主最後也被捕了。然而,他是個不同類型的人,他的思考模式直來直往,從不考慮拐彎抹角的方式,又總是高估了別人的價值。話說回來,這可算是我們最喜歡他的地方,他對每個人一視同仁,你知道吧。

  「我雖然是個上校,但我仍是平民。我父親是個金工匠,懂了吧,但在他眼裡沒有任何差別。而且,並非因為我是上校,他才對我另眼相看。如果他在走廊上遇到個實習輪機員,他不但會讓路,還會親切地寒暄一兩句,實習生將因此高興一整天,感覺自己像個輪機長,那就是他待人的方式。

  「並不是說他軟弱,如果你需要懲戒,你一定逃不掉,不過絕對適可而止。你受到的處罰,一定是你應得的,而你心裡也很明白。處罰完畢後,他就將一切拋到腦後,不會無緣無故舊賬重提,持續一兩周還沒完沒了。這就是我們的牧主。

  「至於獨裁者,就大不相同。他很有頭腦,但你無法和他親近,不論你是誰都一樣。比方說,他其實並沒有幽默感,我跟他說話,不能像現在跟你說話這樣。此時此刻,我說話就是說話,我可以完全放鬆,幾乎是在做自由聯想。而在他面前,你得將心中的話原原本本地說出來,絕不能有任何保留。而且你的措辭要很正式,否則他會罵你散漫。雖然如此,但獨裁者就是獨裁者,沒什麼好說的。」

  拜倫道:「有關獨裁者高明的頭腦,我得完全同意你的說法。你可知道,他在登上這艘艦艇前,就已經推論出我在這裡?」

  「是嗎?我們都不知道。好啦,你看,這就是我的意思。他當初準備單獨登上這艘太暴巡弋艦,對我們而言,那無異於自殺,我們都不以為然。但我們假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事實證明果真如此。他本來可以告訴我們你或許在這艘艦上。他也一定知道,牧主之子的逃脫會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但他照例不說。」

  艾妲密西婭坐在寢艙的某個下鋪,她必須很不自然地彎著身子,以避免上鋪的床架戳到第一節胸椎。但在這個時候,那點不適根本算不了什麼。

  她一雙手掌幾乎不自覺地摩挲著衣裳,她感到又髒又累,而且非常厭倦。

  她厭倦了用濕毛巾拍拭雙手與臉部,厭倦了一周未曾更換服裝,厭倦了現在變得潮濕黏膩的頭髮。

  此時,她差點就要站起來,準備趕緊轉過身去。她不要見他,不想再跟他面對面。

  不過進來的只是吉爾布瑞特,於是她又無精打采地坐到床上:「嗨,吉爾伯伯。」

  吉爾布瑞特在她對面坐下,一時之間,他瘦削的臉龐似乎顯得憂慮不堪,隨即又擠出一個滿是皺紋的笑容:「我也覺得在這裡頭待上一周十分沒趣,我希望你能讓我開心。」

  她卻答道:「好啦,吉爾伯父,別在我身上施展心理學。如果你認為能夠哄騙我,讓我對你產生一點責任感,那你就錯了,我其實更想揍你一頓。」

  「如果那樣會令你感到好些……」

  「我再警告你一次,如果你伸出手臂讓我打你,我真的會動手。如果你說:『這樣讓你感到好些嗎?』那我還會再打一拳。」

  「不管怎麼說,你顯然跟拜倫吵架了。怎麼回事?」

  「我看不出為何需要討論這件事,你別管我就好了。」頓了頓之後,她又說,「他認為父親真像獨裁者指控的那樣,所以我恨他。」

  「你父親?」

  「不!那個愚蠢、幼稚、道貌岸然的傻瓜!」

  「想必是指拜倫吧,好的,你恨他。但你無法在兩種情感間畫出明顯的界線,一種是害你像這樣坐在這裡的恨意,另一種,則是在我這個單身漢看來,似乎相當荒唐的熾熱愛戀。」

  「吉爾伯父,」她說,「他會不會真做過那件事?」

  「拜倫?做什麼?」

  「不!我父親。父親會不會那樣做過?會不會真出賣了牧主?」

  吉爾布瑞特顯得若有所思,而且神情非常嚴肅:「我不曉得,」他斜眼望著她,「你也知道,他的確想將拜倫交到太暴人手中。」

  「因為他知道那是個陷阱,」她激動地說,「而且事實正是如此。那可怕的獨裁者就是這樣打算,而他也承認了。太暴人知道拜倫是誰,故意將他送到父親那裡,父親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事。對任何人而言,那都是很明顯的決定。」

  「即使我們接受這一點,」他又用斜眼望著她,「他也的確曾試圖說服你,要你接受那樁相當無趣的婚姻。如果亨瑞克能做出那種事……」

  她打岔道:「那件事他也毫無選擇餘地。」

  「親愛的侄女,他為了討好太暴人而做的每件事,如果你都要解釋為不得已,哈,那麼,你怎麼知道他沒將牧主的秘密洩露給太暴人?」

  「因為我確定他不會,你對父親的瞭解不像我那麼深。他恨太暴人,恨之入骨,我明白這點,他不會主動幫助他們。我承認他怕他們,不敢公開反對他們,但他若有辦法避免,就絕不會幫助他們。」

  「你又怎麼知道他能避免?」

  她卻猛搖著頭,把頭髮都搖亂了,不但遮住了雙眼,還稍微遮住眼中的淚水。

  吉爾布瑞特望了她一會兒,然後無奈地攤開手,默默地轉身離去。

  拖廂以通道連接到「無情號」尾部的緊急逃生氣閘,整體看起來像個細腰的大黃蜂。拖廂的容積比這艘太暴艦艇大幾十倍,不成比例的程度近乎滑稽。

  在做最後的檢查時,獨裁者加入拜倫的工作。他說:「你覺得還缺些什麼嗎?」

  拜倫說:「沒有,我想我們會相當舒適。」

  「很好。順便問一句,瑞尼特告訴我艾妲密西婭郡主不大舒服,或至少看起來如此。如果她需要醫療照護,送她到我的船艦或許是明智之舉。」

  「她好得很。」拜倫隨口答道。

  「你這麼說就好。你能在十二小時內完成出發準備嗎?」

  「兩小時就行,如果你希望。」

  然後,拜倫穿過接合走廊(他得稍微彎下腰來),走進了「無情號」主體中。

  他刻意以平穩的語調說:「後面有間私人套房是你的,艾妲密西婭。我不會打擾你,我大部分時間會留在這裡。」

  她卻冷冷地答道:「你不會打擾我的,牧主,你待在哪裡都與我無關。」

  兩艘船艦一齊迅速出發,經過一次躍遷後,便來到星雲的邊緣。然後他們等了數小時,好讓鐘狄的船艦完成最後的計算。進入星雲內部後,就幾乎等同於盲目航行。

  拜倫悶悶不樂地盯著顯像板,上面什麼都沒有!整整半個天球都被黑暗佔據,根本不見一絲星光。生平第一次,拜倫體會到星辰是多麼溫暖親切,使太空變得多麼充實。

  「就好像掉進太空中的一個洞口。」他喃喃地對吉爾布瑞特說。

  然後他們再度躍遷,進入了星雲中。

  幾乎在同一時刻,賽莫克·阿拉特普——大汗的行政官,十艘武裝巡弋艦的指揮官——正聽完了領航員的報告。他說:「那沒什麼關係,反正跟蹤他們就對了。」

  在距離「無情號」進入星雲的位置不到一光年處,十艘太暴戰艦進行了同樣的躍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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