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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關於為什麼總統給一個下屬的海外司令官發去私人電報?

  杜魯門的考慮是:麥克阿瑟多次說,他的電報被參謀長聯席會議截留,總統根本不知道。杜魯門的私人電報為的是傳達這樣一個信息:總統是知道一切的,一切是總統決定的。

  杜魯門的電報十分冗長,除了對以往說過的觀點進行了重複之外,基本上沒有新的內容。但是電報至少起到了這樣一個作用:徹底地、再次地說明了美國政府在朝鮮問題上的基本立場,即。不能擴大戰爭,冒引發世界大戰的危險;又要在戰場上有作為。同時,總統的私人電報還多少滿足了麥克阿瑟將軍的虛榮心。

  陸軍參謀長柯林斯到東京與麥克阿瑟而談,並已到朝鮮戰場上親自巡視,之後他特別聽取了李奇微對戰局前途的預測和具體的戰術計劃。當柯林斯回到華盛頓後,一系列政府決策開始果斷地實施顯示出美間政府對朝鮮戰爭的前途有了重新估價:簽署增撥200億美元作為國防費用的法案,使本年度軍事預算增加80%,達到450億美元;將徵兵年齡從19歲擴大到18歲,並且延長服役期限;將國民警備師編入現役;加強軍火生產,每年生產新型作戰飛機5萬架,坦克3.5萬輛;策劃單獨對日本簽訂和約問題,加速武裝日本。

  美國不是要撤出朝鮮,而是要全面強化戰爭機制。

  彭德懷的焦灼是有道理的:局勢並不像許多人想像的那樣,「我們取得了朝鮮戰爭的決定性勝利」。

  事實證明,真正殘酷的戰爭還在後面。

  然而,「我們無比強大」和「我們勝利了」的情緒已經從國內蔓延到了前線的志願軍官兵中。

  「過了三八線,涼水拌炒麵。」對極度艱苦的生活的埋怨,隨著勝利的情緒產生了。打過三八線的官兵們有了一種設想:快打,快勝,快回國。「速勝」的思想讓官兵們對戰爭急躁起來。

  「從北到南,一推就完,消滅敵人,回家過年。」

  於是,「一瓶牙膏主義」一時流行於正處在戰爭前線的中國軍隊中。

  牙膏是奢侈的東西,中國士兵中很少有人使用,使用這種很文明的東西的,是幹部,而且是團以上幹部。

  「一瓶牙膏主義」的意思很難明確地解釋。一種解釋是,預測或者盼望戰爭很快結束,最好是在一瓶牙膏沒有用完的時間內。另一種解釋是,朝鮮國土是狹長的,其形狀像一瓶牙膏,就像擠牙膏一樣,一鼓作氣把美國兵擠出去算了。

  第四十軍開了一個會,想統一官兵的思想。這是這個軍的師、團主官人朝鮮後第一次相聚,見面開著戰場上的玩笑:「你還沒到馬克思那兒去報到?」

  「彼此彼此,你也是王八活千年嘛。」

  接著就交換禮物,是繳獲的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兒:咖啡牌或者大象牌的美國香煙,各種式樣的打火機,精緻得像玩具般的小手槍,金筆尖的派克水筆,能夠聚光的手電筒。

  說到部隊目前存在的思想問題時,大家就嚴肅了起來。第四十軍在戰場上可以說是完成了任務,仗打得還可以,但是這些師、團長們心中還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是在朝鮮打仗很「憋氣」。傷亡不小,而且犧牲的都是能打仗的老戰士,讓人想起來難過。殲敵不多,三次戰役加起來才萬把人,和國內戰爭中一場戰鬥下來的殲敵數量沒法比。敵人的機械化實在難對付,一個山頭付出那麼大的傷亡打下來,沖上去的時候,敵人坐著坦克和汽車跑了;夜間圍住的敵人如果天亮前不解決,天一亮飛機坦克來了,就不能說解決敵人了,頂得住頂不住還是個問題。既然敵人怕死跑得快,那麼就讓他再快點,只要有炒麵和彈藥,乾脆追著他的屁股打,趕羊一樣一追到底,他下他的海,我回我的家。

  和第四十軍一樣,各軍都開過類似的會。會議記錄被送到彭德懷那裡,更加重了他深藏在內心的不祥的預感。

  沒有人比彭德懷更瞭解在朝鮮前線的中國軍隊所面臨的巨大的困難。

  第四十軍打給志願軍司令部的電報中說:「部隊極端疲勞,困難很多,三八線以南的群眾跑光,敵人把房子燒了,糧食搶光,使部隊吃飯、休息都很困難,體力大大減弱。後勤供應不上,部隊急需糧食、彈藥、鞋子等補充……」

  一此時,志願軍全線擁擠在三八線以南的狹窄地區,所有部隊都缺衣少藥缺糧食。士兵中疾病蔓延,在渡過臨津江時出現的大量凍傷還沒有恢復,由於天氣寒冷,部隊沒有禦寒的棉衣,新的凍傷又大量出現。有一個師已經因凍傷使上千士兵失去了戰鬥力。後勤補給線已經延長至500-700公里,加上美軍飛機的日夜封鎖,運輸工具又極端缺乏,前線的部隊幾乎處在令人擔心的困境當中。

  在朝鮮戰爭的後期,彭德懷已回國任職後,在一次作戰會議上,他回憶了第三次戰役後的情況:「我打了一輩子仗,從來沒有害怕過,可當志願軍打過三八線,一直打到三七線的時候,我環顧前後左右,確實非常害怕。當時倒不是考慮我個人的安危,而是眼看著幾十萬中朝軍隊處在敵人攻勢的情況下,真是害怕得很。我幾天幾夜睡不好,總想如何擺脫這個困境。我軍打到三七線後已向南推進了幾百公里,本來後方的物資供應線就很難維持,這時敵人又派飛機對我軍運輸線猛烈轟炸,使志願軍的各種物資、糧食彈藥的供應十分困難。空中有敵人飛機炸,地面對

  著美軍的坦克大炮,左右沿海是美軍的艦隊,敵人不下船就可以把炮彈打過來。加之時值寒冬臘月,到處冰天雪地,戰士們吃不飽穿不暖,非戰鬥減員日益增多。在這種嚴重的情況下,志願軍隨時有遭厄運的可能。我不能把幾十萬軍隊的生命當兒戲,所以必須堅決地停下來,不能前進,並做好抗擊敵人反攻的各種準備。」

  蘇聯駐北朝鮮大使拉佐瓦耶夫實際上是斯大林在朝鮮的軍事觀察員。他對彭德懷突然停止第三次戰役而極為不滿。他把自己的意見告訴斯大林,指責彭德懷是「軍事上的保守主義」,說他從沒見過打了勝仗的指揮員命令部隊停止追擊敵人的,他的主張是「抓住戰場主動權,乘勝追擊,解放全朝鮮」。

  彭德懷對這種指責火冒三丈:「拉佐瓦耶夫?他打過什麼仗?第二次戰役時我們停止追擊,就是他不同意!我難道不想擴大戰果追擊敵人?可靠兩條腿追四個車輪,能有什麼結果?

  我難道不知道乘勝追擊的道理?我們中國軍隊歷來主張猛打猛衝,擊潰敵人後應該追擊,不給敵人喘息的時間;但是,朝鮮有朝鮮的特殊情況,我軍戰鬥減員和疲勞不說,朝鮮是個狹長的半島,東西海岸敵人到處可以登陸,我們的戰略預備隊上不來,仁川的教訓不能重複!彭德懷不是為打敗仗才來朝鮮的!」

  金日成對彭德懷放棄對敵人的追擊更是想不通。作為北朝鮮的領袖,他惟一渴望的就是把聯合國軍趕出朝鮮,實現統一全朝鮮的理想,但眼看著中朝軍隊已經打到三七線而停止了攻勢,這令他無論如何睡不著覺。在和彭德懷的討論中,金日成一再要求彭德懷命令全線部隊「繼續前進」,而彭德懷在分析了敵我雙方的兵力和對峙狀態之後,認為必須休整才有可能發動新的戰役。兩個人因為意見不同而不歡而散。夜半,彭德懷的警衛人員說,金日成屋子裡燈光一直亮著,於是彭德懷就給金日成送去兩片安眠藥。但是,彭德懷知道,金日成需要的不是安眠藥。

  1月11日,彭德懷和金日成就此問題舉行正式會談。

  在君子裡的巨大的礦洞裡,中國軍隊一方有彭德懷、洪學智等,北朝鮮一方有金日成、樸憲永等。雙方就蘇聯大使的「只要向南進攻,美軍就會撤出朝鮮」的觀點進行討論,討論時分歧極大,以致話裡有了很濃的火藥味:樸憲永:「只要志願軍繼續向南進攻,美軍一定能退出朝鮮。」

  彭德懷:「真的嗎?如我軍去追,美軍一定會退嗎?」

  樸憲永:「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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