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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梯隊的弟兄總算沖上來了。一個小兵攙起還在哭的老旦,把他拽了起來。老旦看到剛回來的老鄉和他的戰友們渾身是血,滿臉焦黑,正在那邊沖著他笑。

  「這球殺鬼子不用槍,喜歡掏下水,倒不像是個新兵娃子啊。」

  「等回去幫咱們家去殺豬,你這手夠利索!」

  老鄉抹了抹臉上的血污說:「行了,他宰了一個,以後就不怕個啥球了!」

  老旦目不轉睛地看著老鄉的腰間,那裡掛著幾個蔫了吧嘰的日本兵的那東西,都像剝了皮的蘿蔔一樣白花花的。

  老旦的原名他自己都不記得了,板子村也無人記得。他只知道自己屬￿謝家一族,爹媽打小都叫他旦兒。旦兒兄弟姐妹四人,他5歲那年中原大旱,連續兩年顆粒無收,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前後夭折,只剩下了皮包骨頭的旦兒。災情第三年,為了和村中另一族郭家爭奪橫貫村中的帶子河的水,他爹和族裡的男人們與郭家人來了一次火拼。鎬頭鐮刀草耙子,能用上的傢伙男人們都用上了,一時對方被打得落花流水,死了好幾條漢子。可沒想到後來對方居然拖出了當年英吉利的洋槍隊30年前丟下的鋼炮,鏽哩吧嘰的還挺好使,旦兒的爹和族人們哪見過這玩意,沖向河對岸,可巧一炮正打在他爹胸前,這個七尺漢子就被炸得只剩兩條腿了。

  謝家的男人們抱著這兩條腿跑回村子,從此再不敢過河。旦兒的媽埋了男人的腿之後,為了拉大即將餓斃的娃,去臨村給人當了奶媽。時年旦兒7歲,他跟著沒兒子的三叔過活著。三叔也是孤苦伶仃一個人,養下個女子還有瘋病,旦兒能過來他真是高興還來不及,只依舊管他叫旦兒,從沒叫過他的名字。旦兒的媽回來了幾次,拿回來不少銀錢和衣料,終於在一個正月之後杳無音訊。後來,全族人都知道他娘的事,知道這孩子命苦,就時不時地接濟一下。兵荒馬亂還遭天災的,老人們命都不長,記得旦兒大名的,一不留神都入了土。

  老旦這麼個外號,是外姓人袁白先生在他12歲時給他起下的。袁白先生說他沒事兒就喜歡拿出自己的雞巴玩耍,小小年紀球女人沒搞過雞巴就又黑又粗像根驢貨,仿佛已是久經沙場的老將。袁白先生是個白鬍子老秀才,清末在謝家大戶當先生,那大戶前些年遭了匪盜,主子奴才死傷過半,他從此便不再做先生,在村子裡以寫字算命維持生計。一日他與一眾鄰里閑坐村口,又見旦兒和一夥半大後生子在村頭的大晾場上胡追爛打,小子們仿佛玩瘋了,突然站成了一排,齊刷刷地掏出雞雞來,相互間比劃著長短粗細。旦兒奪魁。

  袁白先生嘿嘿笑了,拈著白鬍子即興編排起旦兒來。說旦兒天生就是蛋中豪強,堪比如意君,直追未央生,硬起來能打鼓,軟下去可纏腰,甩起來呼呼帶風,進退間翻江倒海,實非凡品,花叢中前途無量云云。於是旦兒命根碩大的傳聞飛快地散佈開來,竟成了村民們當年最為熱辣的話題,旦兒從此被稱為「老旦」。小小年紀的老旦哪知道如意君和未央生是何來歷,只知道自己的胯下之物的確已經大過村裡許多拉大車的後生,挺在茅廁只見其長,掖進褲筒峰巒疊嶂,走在村頭頗有豪強的威風。女人們對此將信將疑,卻也樂於哄抬物價。傳言泛起不出半年,老旦的命根達到村民們形容的「不打個卷兒就無法落座」的規模了。

  不過,老旦的命根雖然給他帶來了威名,家中卻沒有因此得到什麼實惠,他和三叔的日子依舊窮困潦倒。三叔自然清楚侄子命根的長短,要說打卷兒那是誇張,要說在板子村後生中居大倒也名副其實。不過讓他們說去吧,這命根子的長短關自家日子個鳥事?他唯指望侄子的威名能為這個家娶回來一個能生會養的女人。

  15歲的時候,老旦已經是一條漢子,雖談不上頂天立地,可戳在地頭也是棵樁了。三叔的女子瘋病重了,沒能熬過新年。老旦孤苦伶仃地幫人養驢放羊耕地,將就能養活叔侄二人。兩年後,他歡天喜地地蓋了一座新土房,於是遠近聞名的媒婆們便來說親了。在三叔的張羅和全村人的接濟下,老旦娶下了上幫子村劉二老爺家的三女子,小名翠兒。這女人小眼薄皮卻膀大腰圓,豐乳肥臀還一臉豆子,可有一把子力氣,正中老旦的胃口。劉家人見老旦人高馬大,踏踏實實村望不錯,原本想攬個倒插門的生意,無奈老旦顧及照料三叔,不幹!劉二老爺思前想後,覺得還是趕緊把這年齡偏大又性格暴烈,已乏人問津的閨女嫁出去了事,便主動貼了一份厚禮成就了這門親。

  夫妻二人和三叔住在三間房的院子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水年旱年蝗年豐年,如此輪回,只要天沒塌下來,這日子也還滋潤。民國二十四年中原水大了,這一年女人生下個8斤的帶把兒娃,娃子的哭聲才剛剛響起,翠兒的奶頭還沒來得及塞進他的小嘴兒,黃河決口的消息就傳來了。那大河改了道,大水竟然沖到了豫西北之地,板子村的房子都沖沒了,全村有十幾戶人家死了人,靠在帶子河東邊的郭家人幾乎全被沖走。袁白先生憑著老秀才的威望,攜全村男女老幼避難在山後的賀家村。

  老旦帶著一家子在賀家村寄人籬下,等水過了又回來。三叔享了幾年清福,可身子骨再也經不起躲大水這來來回回的折騰,歎了半個月的氣,死在一個月圓之夜。老旦和女人按照送爹的規矩發喪了他。村民們重新翻地蓋房養雞種菜,再次開始經營自己的日子。苦雖苦,大家都一樣,也就不覺個啥。

  剛湊合著在黃泥地上重搭了個窩,想過兩天安生日子,國軍就來抓壯丁了。此時的村長已是郭家人,村長和保長們威逼利誘上竄下跳,攛掇著大家去打日本。機槍的恐怖和大洋的誘惑終於讓相鄰幾個村的青年漢子們跟去不少,謝家人和郭家人都難逃厄運。袁白先生再度挺身而出,義正辭嚴地同國軍理論,可這清末秀才方圓百里的威望也是不濟,國軍士兵一槍托就把他砸了個血流滿面。袁白先生無力回天,只能仰天長歎:天災可避,人禍難逃!

  老旦等人面如死灰地上了車,如同被趕進木籠挨刀的豬。走一程上了大道,他們發現這裡竟然匯合了幾十輛一模一樣的車,車上都是和自己一樣的精壯後生。這時眾人就往寬心處想了:日本鬼子是誰,打哪兒來,長啥模樣,管他球的呢,家裡女人和娃有的吃就成了!去打日本鬼子或許和去遠邊打個長工區別不大,打完了回來日子照過。

  離開村子的時候,老旦的女人抱著3歲的娃到村口送他,各家各戶的鄉親也都聚在村口送著各自的娃。國軍來拉人的卡車好像還油漆未幹,發著綠豆蒼蠅似的綠光和刺鼻的怪味兒。鄉親們簇擁著二十多個後生子上了大車,哭的喊的亂成一鍋,只是車前面有大兵拿槍攔著,不敢再往前湊。老旦的女人倒是不甚難過,看著自己的男人被掛了一條金色的綬帶,上面還系著紅花,竟在一邊笑得合不攏嘴。女人說俺爹說了,一看你的天門就知道你是個命大有福的,小鬼子的槍子能打著你的還沒運到中國哪!你自個多長兩個心眼兒,別總和在炕上似的一宿猛幹不會挪窩。老旦想到要很長時間——軍官說至少得4個月——不能再和自己的女人親熱,不能給自己的娃把尿,不能吃上女人醃的鹹菜蛋子,不能再拉著女人回她娘家,看著哭哭啼啼的鄉親們,自己倒是抱著女人哇哇大哭起來。車上不少後生們故做豪壯地大笑,幾個軍官只抿著嘴角陰笑。老旦的女人不好意思了,她摟著老旦的頭,用前襟給他擦著鼻涕眼淚,低聲說道:

  「號個啥麼?你看人家謝三兄弟多自在!你不在,家裡還少張嘴哩,俺沒事兒就帶娃兒回娘家去,你過半個年頭不就回來了?昨兒個晚上月亮是圓的,沒准你又給俺種下一個,風急火了出小子,八成又是個帶把兒的,等你回來他就著急要出來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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