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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趴在各個隱蔽地方的士兵們排起了長隊。大嗓門上尉喊著話:「命令下來了!咱們配合3連和7連攻打右側的那兩個機槍火力點。那個地方上午還是咱們的,鬼子撂下500多口子人命才打下來,現在還有兩百多鬼子守在那兒,咱們的任務就是去把它搶回來……禁恁媽的,咱們拼死拼活地跑了幾十裡地,還死了幾十個弟兄,恁都給老子賺回來。鬼子投降的不要,禁恁媽的,全宰了!老子告訴恁,這一仗打輸了,咱們就又得退回50裡地,恁的腿兒跑不過日本鬼子的汽車,跑不過日本鬼子的飛機,要想活命,就禁恁媽的往前沖!」

  所有人都把身上的重物卸下,只帶著槍支彈藥進入了出發陣地。兄弟炮兵部隊開始轟擊日本鬼子,一陣彈雨落在前方陣地上,裡面有紅色的煙霧彈。只片刻,整個陣地前方就煙霧彌漫了,像板子村外紅色的黃昏。

  「就跟在我們幾個後面,別往前愣跑!」

  老鄉在老旦身上掛了一串手雷,檢查了他的裝備,然後又從懷裡掏出一把梳子給他梳了梳頭。老旦惶恐地一動不動,看著老鄉給自己梳下來好多碎肉和污泥。老鄉又自己梳了梳,再小心翼翼地把梳子揣起來。一會兒,司號員的喇叭響了,老鄉沖著大夥大喊一聲:

  「5排的人,跟俺宰日本豬!」

  與此同時,日本人的炮火開始轟鳴,戰場上的動靜驟然大了很多。老旦聽到震耳欲聾的槍炮聲,又習慣性地趴在坑裡。這回更害怕了,他就像一隻闖進了大鼓的老鼠一般心驚膽顫,褲襠裡突然覺得很不自在,估計是尿了。

  「殺!」

  大嗓門上尉的嗓子真是不賴,整個陣地上都聽得見這把嗓子。一條戰壕立刻動起來了。老鄉大吼一聲跳出彈坑,一把將死貓一樣的老旦拎出來,啪啪給了他兩記耳光。

  「跟俺來!上刺刀!」

  老旦分明看到,老鄉眼裡已經冒著火了。

  日本人的機槍開火了,連綿的槍聲像炒豆子一樣。老旦跌跌撞撞地跟在老鄉後面,恨不得用雙手扶住老鄉那碩大的腚來做一面盾。他聽到子彈從耳朵邊嗖嗖地掠過,幹硬的地上被子彈打得小石頭亂蹦。他似乎還能聽到子彈撲撲地穿過人體的聲音,前面的背影一個個在飛濺的血霧中倒下,空中像是下起了毛毛血雨,在臉上泛起一陣濕意。前面橫七豎八的屍體總是把老旦絆倒,直到沒有人絆自己了,他才發現已經沖到了前面,前方已經沒剩下多少活著的人了。他看到老鄉在一個個彈坑裡跳動著射擊,也學著他拎起槍來往前瞎打。戰友們一個個沖上前去,一個個又各式姿勢地倒下,倒下就不再動彈了。後面的人踩過他們的身體,仍然大叫著拼死往前沖……

  鬼子的火力沒有想像中那麼猛烈。幾輪衝鋒過後,老鄉終於帶頭沖上去了。一夥戰友扔出了手雷,幾團火光掀起了一陣煙塵,一幫人蜂擁進了敵人的第一圍陣地。老旦跟著老鄉往前跑著,和上百個戰士跨過了鬼子的戰壕。一陣野獸般的叫聲從前方傳來,濃煙裡,幾十個鬼子端著刺刀,戴著不一樣的鋼盔直沖過來了。大嗓門上尉怒目圓睜,把槍也扔了,噌的一聲從後背拔出大刀,看准一個沖在前面的鬼子,一個側步,刀身隔開了鬼子的槍,緊接著半個轉身,借勢手起刀落削掉了鬼子的一條小腿。

  鬼子疼得嗷嗷直叫,只剩下一條腿了,仍然一邊蹦一邊端著槍紮他。少尉靈巧地轉了半個身,刀橫著砍進了他的肚子,這鬼子終於倒了,竟還呲牙咧嘴地要拔那刀。那個罵老旦沒用的江西兵一刺刀紮進了這個鬼子的頭顱,老旦聽見了一聲清楚的咯嚓聲,就像柴刀切進了熟透的瓜,這個鬼子總算是完球了。此時戰場亂了套,大多數戰士都像少尉一樣和鬼子拼著大刀,老鄉卻不隨大流,只蹲在一個矮處,身邊放著幾隻槍,一槍一槍地打著叫嚷得最凶的鬼子。

  老旦被死不了的鬼子嚇得六神無主,慌得不知道該用槍打誰,甚至連誰是自己人誰是日本兵都分不清了。眼前的人個個都是血葫蘆,個個都吱哇亂叫,武器也用亂了,有的弟兄拿著鬼子的槍亂紮,也有的鬼子拿著大刀在砍,還有什麼都不拿的,抱著一個就往臉上咬。突然,一個滿臉是血的鬼子來了,他端著刺刀獰叫著,正發瘋一般地向自己沖過來。老旦嚇得圓睜雙眼,哆哆嗦嗦地用槍對著他,卻怎麼也扣不動扳機,用盡全身力氣終於發狠開了一槍,卻沒打著這人,打在了旁邊一個背朝自己的鬼子的後腦勺上,一大團紅白物件兒飛出老遠。這鬼子越來越近,老旦的褲襠裡再次屎尿崩流。

  只一眨眼工夫,他已經可以看到日本兵的單眼皮了,危機時刻,一道白光猛地從眼前閃過,帶著一陣火辣辣的罡風。鬼子的頭忽地飛上了天空,脖子裡一標血箭劃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線,鬼子的身體又跑了三步,刺刀掠過他的身側,一頭紮在老旦的懷裡,那顆頭在半空還嘰裡咕嚕地叫著,沉重地砸在地上。老旦被鬼子噴出的血嚇得嗷嗷叫,用手去堵他的脖子,可怎麼也堵不住那噴血的口子。砍鬼子的人又飛來一腳,將鬼子踢出老遠去了。老旦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那人膀大腰圓像個血塔,估計足有兩百斤,缽盂般的大手裡是一柄特號大刀,掛著粘粘的血肉。他一頭一臉的血污裡藏著一對小眼,給了老旦一個很是輕蔑的眼神。

  此刻,老旦的雙腿已不聽使喚,只能坐在地上拿著槍胡亂地瞄,準頭全無。有一槍打倒了一個鬼子,也有一槍打倒了一個兄弟。他看到一個冒著煙的鬼子大叫著抱住了大嗓門上尉,上尉掙了兩下沒有掙脫,調轉刀口朝著鬼子的背直刺下去,噗的一聲,大刀竟把這鬼子刺穿了。他再拔出來再刺進去,血從日本人的背上像噴泉一樣濺到上尉的臉上。突然,那鬼子懷裡綻起一團火光,兩個人像是從肚子裡爆開似的,一起被炸成了兩截兒,原來鬼子身上的幾顆手榴彈炸了。上尉的上半身轉了幾圈兒,斜斜地戳在地上。他的臉朝著老旦,嘴大張著,眼睛還眨了幾下,老旦嚇得閉上了眼。

  戰友們仿佛占了上風,還在繼續往前沖。一陣近處打來的機槍子彈猛地掃倒了一片人,幾顆子彈從老旦的脖子下嗖嗖飛過,老旦趕緊像狗一樣趴在地上。突然,他感覺到了子彈的火燙,用手去摸脖子,摸到了熱乎乎的一手鮮血,一個口子還在汩汩地往外冒,登時嚇得眼前發黑,再仔細摸摸,才知只是捎走了一小塊肉而已。老鄉和一群戰友發現了鬼子這個新火力點,他們大叫著撲到機槍手的戰壕裡,用快卷刃的大刀把兩個矮小的日本兵卸成了大塊。整個陣地的鮮血彙集到低窪的彈坑裡。老旦一邊念叨著菩薩,一邊掙扎著從血泊裡爬進戰壕。戰壕幾乎被兩邊的死人填平了,到處是還在抽搐的傷員。

  老鄉他們又去縱深陣地清除剩下的鬼子了。老旦剛想喘口氣,腳下一個開膛剖肚的日本兵詐了屍,竟猛地抬起頭來抓住了老旦的腳,這廝的另一隻手去拉胸前的一顆手雷。老旦剛剛放鬆一點的神經再次崩潰,只本能地撲下身,死死地去掰那鬼子的手,還用腳胡亂踢著鬼子的肚子。他很奇怪日本鬼子個頭很小力氣卻這麼大,自己費了牛勁居然奪不下他手裡的手雷,情急之下大喊一聲,一把拽住了日本兵露在外邊的一根腸子,再用力一拉。這日本兵發出一聲淒厲的號叫,抽搐了幾下,手雷掉在了老旦的肚子上。老旦渾身抖若篩糠,閃電般地抓住手雷瞎扔了出去,那鐵疙瘩掉在兩個還在地上扭絞的士兵之間,轟的一聲,戰友和鬼子都稀裡嘩啦飛了起來。老旦早聽老鄉說鬼子的手雷威力大,卻沒想到這麼厲害。他抓著日本兵的腸子,看著那兩具被自己炸爛的屍體,像是掉進了冰窟窿裡,腿腳幾乎已經失去知覺了。他像死豬一樣窩在那裡,愣了好久,低頭看了一眼,猛地一把扔下手裡的穢物,咧開嘴哇哇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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