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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毛澤東伸伸腰,打了個哈欠,對朱德說:「我們也要睡一覺啦。」二人從黃竹嶺頂峰緩步走下那個鋪屋。毛澤東吩咐警衛員:「你把馬上的鋪蓋取下來,讓我睡一覺。你聽著,如果打得激烈,機關槍、迫擊炮一齊上,就不要叫我;槍炮聲停了,只打冷槍的時候,你就把我喊醒!」

  警衛員點點頭:「毛政委,你放心睡吧,誰來我都不喊你。」

  毛澤東躺在行軍床上,蓋上毯子,補充一句:「黃公略來了你喊我,這一仗,關鍵在他身上!」

  可是,黃公略雖然心急如焚,也不願吵醒毛政委。正當他和警衛員講話時,高高大大的朱德總司令,弓了一下腰,從店鋪門裡走出來,笑著用四川話問:「前方怎麼啦?」

  黃公略把來意一講,朱德沒吭聲,雙手背在身後,帶著黃公略沿著山間小徑上了黃竹嶺。此刻,大霧漸漸消散,樹葉草片上還沾滿了細細的水珠,從鞍部走到山頭,褲腿都給打濕了。太陽從東邊大山的後頭,露出了紅彤彤的臉蛋,把無私的溫暖和亮光,普照大地。

  朱德、黃公略一登上山頂,不約而同地拿起胸前的雙筒望遠鏡,向西邊瞭望。

  「看,龍岡南面的那座高山,就是萬功山。」朱德邊看邊說,「左路軍羅炳輝的十二軍正午前可以趕到萬功山,堵住張輝瓚南逃的大道;參謀長朱雲卿昨夜動身,親自到上固的漢下、回龍傳達作戰命令;紅四軍和紅二軍團將從上固一線壓向龍岡,截斷敵人向東固的退路。眼下,總部只留下一個警衛連,還要擔任著守行李的任務。」

  朱德和黃公略沉默著,黃公略看了看手錶說:「總司令,我該回去啦!」他惦念著前沿的戰士。

  朱德送他到鋪屋跟前,把參謀處長喊來說:「無兵派將,你去前線鼓一鼓士氣!」

  黃公略感激地握著朱德那粗糙厚實的大手,和參謀處長一同奔向前沿陣地。

  此刻,已近正午。雙方處於膠著狀態。戴岳聽見萬功山方向槍炮齊鳴,殺聲震天,知道紅軍一部分已逼近龍岡,如在小別、木坑一線固守,會遭到前後夾攻。於是,他當機立斷,命令全旅撤退。山間大路上、小溪邊、山坡上,到處是五十二旅潰敗的土兵。黃公略一看敵人逃跑,便令號兵吹起嘹亮的衝鋒號,七師戰士和赤衛隊員、擔架隊員們,象潮水一般向龍岡方向湧去。

  五十二旅兵敗如山倒,戴岳指揮失靈,跟隨潰兵逃出木坑一線山區,站在山坡上向西瞭望,那情勢使他這位沙場老將也心驚膽寒。右邊大路的盡頭,一拐彎,就是龍岡圩。此刻,只見密集的紅軍士兵從大山上壓下來,他們打著紅旗,呐喊著:「沖啊,殺啊,活捉張輝瓚過新年!」仿佛天兵天將一般。正前方,孤江那邊,是一塊一百畝見方的叫毛家坪的開闊地。開闊地的盡頭,有一堵高山,就是萬功山,孤江從龍岡圩流過來,繞毛家坪劃了一個大圈,形成馬蹄形,孤江的北邊、東邊、南邊,都是綿延不斷的起伏的群山。這山山水水,象一圈鎖鏈,在西邊的萬功山處被牢牢地鎖住了;又好象一隻袋子。張輝瓚連同他的十八師,就成了袋中之鼠了。而張輝瓚的師部就駐紮在名叫城功的村子裡,眼下正暴露在紅軍的火力之下。

  「該死!竟然把師部駐紮在開闊地上!什麼時候了,還不佔據制高點!等著當俘虜吧!」戴嶽看了一下形勢,輕輕地然而狠狠地罵了張輝瓚幾句。

  潰兵們從他身邊成群結隊地落荒而逃,絕大部分不顧天寒地凍,從腳下的孤江涉水而過,不少士兵被高山上壓下來的紅軍擊斃在水中,鮮紅的血花在清澈的江面上飄浮著。

  團長劉人之跑得喘不過氣來,走到戴嶽身邊,往地下一坐就不想起來了。他的侄兒猴連長,也呼哧呼哧跑過來,命令牢騷鬼:「背起劉團長,快跑!」牢騷鬼自顧不暇,哪有力氣背劉團長?劉團長又高又大,胖得象頭豬,往牢騷鬼背上一壓,差點把他壓倒。牢騷鬼咬緊牙,直起腰杆,艱難地跟著大隊跑。猴連長此時也顧不上他的叔叔劉人之了,看見孤江上有座木頭架起的平板橋,便奮力地沖上去,橋上已擠滿了潰兵,猴連長登上橋後,不管其他士兵的死活,把已經登橋的士兵直往兩邊推。橋面只有兩人寬,因此,士兵們象下水餃似的往孤江裡掉。

  牢騷鬼見此情景,罵一聲「臭猴牯」,也跟著上了橋。跑到橋中央,他把腰一弓,背上的劉團長便象死豬一般被扔下孤江,猴連長剛剛掉頭看見,還沒來得及掏出手槍,牢騷鬼的步槍子彈,已讓他腦袋開了花。撲嗵一聲,掉到河裡,再也沒浮出水面。

  這一切,戴嶽都看在眼裡,可是他無能為力,因為他自己也只能隨波逐流,跟隨著潰兵過橋,奔向萬功山方向與張輝瓚會合。

  突然,他看見萬功山上紅旗亂舞,他一下子佇立不前,心裡盤算起來:「再往前去,不是跟石侯一道殉葬嗎?」憑他的經驗和機敏,他既不往右也不朝前,而是帶著隨身馬弁,從左邊涉過孤江,爬上了江那邊的丘陵。在這兵荒馬亂之中,紅軍、白軍此刻都在強奪萬功山制高點,誰也顧不上他。

  他爬上一個小丘,又爬一座小山,恨不能爺娘再給他生出四條腿來。面前還有一座高山,他實在爬不動了,便一屁股坐在茅草上,回頭眺望萬功山戰場,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不住地搖頭歎息:「慘,慘!輕敵是自取滅亡的先兆!」

  突然,他發現牢騷鬼也跟著他上了山。心想:這下完啦,他來報仇了!但他並不起身,只緊緊地盯著牢騷鬼,警惕著他會有什麼不軌的行動。

  牢騷鬼端著漢陽造,爬到離戴嶽只有一丈遠的地方,驀地把大槍朝山下扔去,然後,四肢著地爬到戴嶽跟前,說:「戴旅長,我,我背你!」

  戴嶽從萬分緊張中蘇醒,長歎一聲,全身象棉花團似的鬆軟無力了。牢騷鬼趁勢將戴嶽背上,四肢並用,拚命爬上一座又一座高山。槍炮聲,呐喊聲,漸漸在他們身後遠去了……

  張輝瓚一覺醒來,已是早晨九點,他剛要下令:集合部隊,向君埠進軍,仔細一聽,從東邊木坑方向傳來槍炮聲。他把到嘴邊的命令縮回肚裡,打了一個哈欠,又接著伸個懶腰。從床上坐起,披上軍大衣,把腳踏在凳子上。他的侄兒、特務連長慌忙過去,跪下一隻腳,替張輝瓚穿上皮靴,打好綁腿,張輝瓚又換上另一隻腳。這時,參謀長匆匆進屋,小心翼翼地說:「昨天得到的情報不准,戴嶽已在小別、木坑一線,與黃公略遭遇,戴旅長要求師座火速派兵增援。怎麼辦?」

  張輝瓚骨碌著大眼睛,把手一揮:「詡庭有一個旅,還對付不了黃公略的一個軍?黃公略那個軍,實際上不如國軍一個旅!何況殺「AB團」時又被自己人砍掉了三分之一。目下正是紅軍人心渙散的時候嘛!」

  「師座,頭一仗如果失利,往後可能……」參謀長戰戰兢兢地欲說又休。他雖然對張輝瓚的判斷有不同看法,但必竟不敢直言。

  張輝瓚沉思了一下,點頭說:「也好,派一個團去,象徵性地表示增援吧!命令五十三旅及師直屬隊緊急戒備,聽候命令。」

  張輝瓚顧不上吃早點,帶著幾個馬弁,爬上城功村附近一個小山丘,摘下玳惠邊老花鏡,舉起美國造的十倍雙筒望遠鏡,向四下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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