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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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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東方傳來激烈的槍炮聲外,其餘方向萬籟俱寂。他特別欣賞自己選中了城功村作師部,如果呆在龍風圩那個鍋底下,如果被紅軍圍攻,就會走投無路啊!他把望遠鏡朝西邊萬功山掃視,胸有成竹地想:只要我們佔據萬功山,左邊可以控制龍風圩;東邊,毛家坪盡收眼底;向西,可以和即將馳援的二十八師公秉藩、五十四旅朱耀華連成一片,真是進亦可,退亦可,立於不敗之地啊!為了保險起見,他命令電臺繼續向公秉藩師、朱耀華旅發報,命他們火速趕到龍岡,會剿黃公略!「午飯後佔據萬功山!」張輝瓚下了命令,便回到他的臨時指揮部,圍著地圖打轉轉。 正午時分,士兵們剛剛端上飯碗,參謀長慌慌張張地跑來報警:萬功山上發現紅旗和敵人! 張輝瓚吃了一驚,馬上命令五十三旅搶奪萬功山制高點!士兵們正要吃飯,長官命令丟下飯碗,有些捨不得放碗的,都被長官們奪下,一腳一個踩得稀爛,吼叫著:「命都不要了,還顧得上吃飯,沖,給我沖上萬功山去!」 紅十二軍羅炳輝已經佔據了萬功山,五十三旅一批一批往上沖,又一批一批被消滅。 「師座,我軍早就應該佔據萬功山。現在看來,我們面臨的敵人不只是黃公略。」參謀長剛說到這裡,張輝瓚把桌子一拍,兇惡地吼道:「少說廢話!」參謀長再也不敢吭聲,站在屋角上,看著張輝瓚在屋子裡踱來踱去。張輝瓚也深知自己過於麻痹,昨日在城功村宿營後,本應該先派一支部隊佔領萬功山頭。可是,他剛愎自用,寧可一錯再錯,也不願在下級面前承認錯誤。 不久,孤江東邊、木坑方向也黑壓壓湧來一片狼狽敗退下來的士兵,部下報告說是戴嶽的五十二旅的潰兵。張輝瓚命令特務營長賀斌:「擋住,根據蔣總司令親自頒佈的連坐法,誰退就打死誰!」 「如果碰到戴岳等高級將領呢?」賀斌畢竟是個老滑頭,故意問了一句。 「連坐法不分高級將領還是普通士兵。」張輝瓚殺氣騰騰地揮動著手。賀斌遵令前往堵截,重機槍下,不知死了多少潰兵!潰逃的士兵穩下神後也拿起武器,朝這邊射擊。賀斌不得不下令撤退。 下午三時,紅四軍、紅三軍團從北邊大山上壓過來;紅十二軍在萬功山上向強奪制高點的敵軍掃射。戰鬥異常激烈,張輝瓚命令全部官兵向萬功山突圍。 就在此刻,紅三軍士兵象洪水一般朝十八師師部席捲而來。張輝瓚一看大勢已去,連忙要他的侄兒、特務連長為他準備了一套下級軍官制服。他穿在身上,繃得太緊。本想換套大號的,無奈這時軍需官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只好將就一下。他把一遝賀年片交給侄兒說:「明天就要過新年了,這些賀年片,你代我分送給老朋友,名單照去年開列的。噢,戴岳、王捷俊不用寄了,我們大概得一同赴天國了。」 侄兒聽到這裡,忍不住啜泣道:「伯伯,你會得救的,你會得救的啊!」 「戰死沙場,這是軍人的最好歸宿。」張輝瓚在日本留學時,也學會了一點武士道精神。忽然,他想起了那條灰黃色的警犬,對侄兒囑咐道:「那條灰犬,跟我相依為命,我預感到凶多吉少,把它寄養在朱耀華那裡,請你一定要他精心餵養,然後送到我夫人手裡。」 侄兒不住地點頭,不斷線地流淚。 「沖啊,殺啊!」 「繳槍不殺!」 「活捉張輝瓚——呵,呵,呵——」 張輝瓚聽到震天動地的呐喊聲,反而不象剛才那樣慌張了。他檢查了一下勃朗寧手槍的子彈,插在褲腰旁,命令特務連長召集一排武器精良,技術卓越,效忠于他的衛兵——他的御林軍,跟他一起向萬功山突圍。 「特務營賀營長呢?」連長四處尋人。 「那個姓賀的不可靠,他是從黃公略那邊叛逃過來的,讓他去吧!」張輝瓚已到了無能為力的地步,仿佛良心發現似的,變得寬厚、仁慈了。 一行人奔跑著,走到萬功山下,沿著一條蜿蜒小溪,向山坡上爬去。打前陣的是他的御林軍,張輝瓚夾在中間,他的侄兒殿后。 從東邊毛家坪看過去,萬功山象堵城牆,矗立在開闊地的邊緣。他們爬到一個山頭瞭望,發現那邊山連山,一山更比一山高。而此時,萬功山的最高峰上已經插上一面大紅旗,在微風中飄揚。御林軍朝上衝鋒時,被打死一半,有幾個慌了手腳的,開始轉身向後逃。張輝瓚掏出勃朗寧手槍,一槍一個,把他們全打死了。這下子嚇壞了特務連長,他雙腿跪在張輝瓚面前,滿面流淚地說:「伯伯,你這是為什麼呀?把他們都打死了,難得保你的駕呀!」 張輝瓚兇狠地說:「要堅決執行蔣總司令的連坐法,我當師長的如果退卻,你可以把我也打死!」 張輝瓚太肥胖,不停氣地往山上跑,已累得喘不過氣來,再加上精神過度緊張、疲勞,他已到了寸步難行的窘境。腳下直打滑,兩條腿根本不聽使喚。他一把抱住一棵大樹,呼哧呼哧喘粗氣。在這隆冬天裡他卻是汗流浹背,臉上沾滿塵土與草屑。好容易喘過氣來朝下看,只見毛家坪幾十畝荒蕪的田地上,已爬滿螞蟻似的人群。幾匹戰馬在亂竄;有些人在亂跑;有些人群在地上扭打,撕殺;四面高山上,人群還在不斷地往毛家坪空地上湧。抬頭向萬功山上看,只見山頭紅旗呼啦啦飄,一隊紅軍士兵端著槍,扛著梭鏢,從山梁上往他這兒沖下來。眼看這群人離他只有十來公尺,張輝瓚絕望了,掏出勃朗寧手槍,對著肥碩的腦袋扣動了板機……槍沒有響,他拉開槍檢一看,裡面的子彈剛才被他全用在御林軍身上了。他生氣而又失望地將小手槍丟進旁邊的矮樹叢中。 這時,特務連長正在東張西望,看樣子也想丟開他的伯伯逃命了。張輝瓚將他喝住,誠懇地求他說:「你那手槍裡還有子彈嗎?給我一顆,只要一顆就夠了。」他閉上眼睛,等待槍聲。可是,幾秒鐘過去了,他那一百六十斤重的身軀上還沒接觸到那花生米大小的鉛頭。他睜開眼睛看時,侄兒已經象坐滑梯似的溜下山坡,被一個樹枝卡住了。這時,「砰」的一槍,一顆子彈在他侄兒的腦袋上開了花,他立時倒在草叢裡,不動了。 張輝瓚找不到「殉國」的辦法,只好把腦殼使勁朝大樹幹上撞,撞了一下,頭昏眼花,額頭上濕濕的,用手一摸,是血!他本應該接二連三地撞下去,只要血流不止,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了。然而,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生的念頭又占上風,他從褲袋裡掏出一塊手帕,一見這塊手帕,便想起了他的夫人。這是夫人送給他的唯一紀念品,手帕上繡著一對鴛鴦,還用絲線繡出「恩愛白頭」四個字。他用這塊手帕捂住流血的傷口,淚流滿面地伏在了樹幹上。 一小隊紅軍士兵過來了。看樣子都是些十六、七歲的大孩子,他們看見張輝瓚靠在樹幹上,胖乎乎的象個夥頭軍或司務長,又見他手裡沒有武器,也不經意,只隨便問一句:「白軍弟兄,幹什麼的?」 張輝瓚起先頗有點虎死不倒威的氣概,這時卻結結巴巴頭也不敢抬地說:「我我,我是營裡書記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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