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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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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天的長途行軍,士兵們又冷又餓,加上老天不作美,不斷線地下著麻麻細雨,而這種細雨,最容易打濕衣服。到了龍岡圩,士兵們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脫下衣服,燒火烘烤。可是,街上找不到柴禾。士兵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店鋪的門板、櫃檯都砸了當柴燒,三人一堆,五個一群,一邊烤衣一邊罵娘。九千人馬,擠在半裡長的圩鎮上,簡直沒有立足之地。 師部駐紮在一家面朝大街,背靠孤江的南貨鋪子裡,晚上九時,張輝瓚召集各旅長、參謀長開會。 張輝瓚首先開腔說:「頃接電報,五十師譚道源已被紅軍包圍,望援甚急,本師奉命馳援,定於明日繼續前進。」 屋裡一陣沉默。 在張輝瓚面前,除了戴嶽這位老資格的湘軍元老敢於直諫外,其餘人皆唯命是從,不敢放半個屁。張輝瓚講完,目光炯炯地掃視著將領們。大家都低下頭,旋即又把目光集中在戴嶽臉上。戴嶽臉上毫無表情,他脫下軍帽,用細長的右手指在光腦殼上搔幾下,好似要抓出個好主意似的。這是他發言前的老習慣。然後規規矩矩地戴上帽子,乾咳兩聲,輕輕地、穩重地說:「依我看,我師明天應休息一天。應急電朱耀華旅於明日午前趕回龍岡。這個,我昨天在南龍已信告師長;朱旅不該留在東固。留在那裡,實際上是一著死棋,毫無用處;另外,應該急電二十八師公秉藩于明日午後二時以前趕到表湖,兩師齊頭並進,互相策應,方可立於不敗之地。請石侯兄三思。」 不提公秉藩尤可,一提起他,張輝瓚眼裡都冒火,他固執己見地說:「譚師迭電催我,魯總司令根據譚師緊急情況,要求本師迅速馳往增援。俗話說,救兵如救火,不能遲疑。」 戴岳跟紅軍打過許多交道,有吃敗仗的經驗教訓,仍堅持說: 「據我判斷,紅軍原想誘譚師深入,以圖一舉全殲,現見譚師不進,構築壕溝掩體,解決比較困難,便改變策略,誘我深入,這一著棋非常厲害,我們可要謹慎處之。」 張輝瓚從那獅子鼻孔裡哼了一聲說:「詡庭,不要一日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啊!我看你的判斷沒有根據,據確實消息,只有黃公略的紅三軍,何況到處都是潰逃的跡象,他們煮的飯都來不及吃呀,何必怕他?」 隨即,張輝瓚發佈命令說:「各部隊於明日須遵令前進,違者以軍法處置。」 戴嶽聳聳肩膀,望著窗外濛濛的厚霧,自言自語地說:「輕敵是自取滅亡的兆頭,明敵是我們取勝的捷徑。拿破崙說過,『總司令最重要的品質就是冷靜的頭腦』。」說罷,唯唯而退。張輝瓚瞪大眼睛盯著他,肚裡火冒三丈。但是,戴嶽是跟他同輩的老資格軍人,過去跟他平起平坐,現在大敵當前,十八師中最能打的還要數他的五十二旅。因此,只好忍了這口鳥氣,咬咬下唇,手一揮:「散!重申一句:迅速前進,不准遲疑!」 夜晚,龍岡圩火光熊熊,照亮了半邊天。黃公略還是老習慣,率領高級將領們沿著四周的群山,察看地形,研究作戰方略。在離龍岡五裡的萬功山下,黃公略碰到郭炳星,急切地問:「小郭,怎麼樣?」 郭炳星象個小孩子作弄了大人似的。得意忘形地說:「牽著張輝瓚的鼻子過來啦,這回,軍長的妙計真靈,我們沿路號房子,丟破爛,還特地為張輝瓚準備了一份紅燒肉大米飯,讓他們吃飽了好追我們呀!嘿,這回呀,我郭炳星第一次當了常敗團長,軍長不會處分我吧?哈哈。」 黃公略愛撫地在他頭上摸了摸,稱讚說:「誘敵深入,好得很。不過,這不是我的發明,是朱總司令、毛政委的錦囊妙計!張輝瓚已成甕中之鼈了。」 「好啊,這回該輪到我們抓王八啦!」李少輝卷卷衣袖,好象真要抓出幾隻王八似的,朝郭炳星做了個鬼臉。兩個二十來歲的小團長,互相擂著拳頭,親熱地說:「看看張胖子落在誰手裡!」 ◎第十八章 一九三〇年十二月三十日,是中國革命歷史上值得一書的日子。這一天,黃公略是在極其緊張、亢奮中度過的。 「我們吃不好,睡不好,也讓張輝瓚寢食不安!」黃公略在前沿陣地上,跟旅團長們開玩笑地說。 「軍長,你去睡一會兒,這裡的事情我們來辦。」李少輝看著黃公略臉色憔悴,眼睛上佈滿了血絲,心疼地說。 黃公略淡然一笑說:「睡不著呀!」他看看表。「現在是清晨五點,三軍按照紅軍總部昨晚八時發佈的第十二號命令,各就各位!」旅長、團長們各自回到自己的部隊,黃公略只把李少輝留下來。說:「七師擔任主攻,你這個團當尖兵!讓你打個痛快!」 李少輝喜歡得一拍大腿:「謝謝軍長的關照,一定把張輝瓚打個頭破血流!」 「咦,玉姑娘怎麼還沒消息呀?」黃公略用手電照照手錶,焦愁地自言自語地說。 玉姑娘是個機靈的小夥子,他原來就是地下黨安插在獨立五師周磐身邊的耳目。平江暴動前夕,多虧他給彭德懷發電報,通消息,否則彭黃會被一網打盡呢。這個同志年紀輕輕,不吭不響,長得文質彬彬。跟他一起的人,有的當了團長、副師長,而他,仍然默默無聞地幹偵察員的工作,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常在敵人心臟裡和眼皮下活動。昨天晚上,黃公略給他一個艱巨的任務,要他摸清張輝瓚在龍岡的軍事部署。玉姑娘沒說二話,挑起一擔籮筐就走。籮筐裡放著剛剛挖下的紅薯。黃公略默默地送他遠去,真替他捏著一把汗。龍岡已被十八師佔據,九千人馬擠得水泄不通。玉姑娘此去凶多吉少啊! 唉,平江暴動以來,多少好同志為了解救人民而倒在血泊中。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以後,還有人記得他們嗎?聯想到紅三軍,名義上雖有一萬人,實際上不足七千;武器呢,三個人合一支步槍,三分之二是土槍和梭鏢大刀。這回,又擔任主攻。敵人是裝備精良的「鐵軍」十八師,指揮官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張輝瓚不但有點學問,還具有同紅軍多次作戰的經驗……他想起三軍的士兵們,絕大多數是當地的農民子弟,幾年前、幾月前、甚至幾天前還是種田漢,如今成了他的士兵。就是這些黑腳杆子,不講吃不講穿,只有一個念頭:打敗敵人的圍剿,活捉張胖子。槍聲一響,就要死人,這是毋庸諱言的。他深知,這一仗打下來,最少也要死傷兩千人,他們將永遠見不到親人,將被倉促地埋在山崗上、野地裡,他們的血肉將化作泥漿,澆灌著大地,肥沃著土地一長出好的莊稼。啊啊,都是年輕力壯的軀體,都是熱氣騰騰的鮮血啊。這些血,難道會白流嗎? 他自己,從一九一四年十六歲投筆從戎至今,十六年間,不知經過多少戰鬥,遇過多少艱險,他沒有倒下去,也很少受傷,真算是命大。不過,從參軍那日起,他就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尤其在平江暴動後,他已把自己的全部血肉之軀和聰明才智,交給了共產黨,交給了紅軍,交給了祖國人民…… 「軍長,玉姑娘回來了。」李少輝匆匆忙忙地跑過來。身後跟著的是玉姑娘。只見他頭纏藍帕子,上身穿件補丁打補丁的對襟棉襖,這些補了全是竹妹子的手藝呢。腳下穿一雙布草鞋。站在黃公略面前時,一臉憨厚稚氣的笑容。 「回來啦?」黃軍長歡喜極了,松了一口氣。 「回來了。」玉姑娘羞赧地重複了一句。他扯掉頭上當帽子防寒的藍帕子,腦殼上立時冒著一股熱氣,在這隆冬之日,他頭上的汗水竟把帕子濕透了。 「情況怎麼樣?敵人怎樣佈防的?」黃公略急切地問。他是個性急的人,大敵當前。發動總攻的時間就要到了,敵情搞得越清楚越好啊!可是,他想起金玉田這一去一來,就是五十多裡,去時還挑著一擔紅薯,途中還不知遇到過什麼險情?他這會兒多麼需要休息啊,於是,他又拍拍玉姑娘的肩膀。說,「不要急,先喘口氣,我這份飯菜你把它吃了,慢慢講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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