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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誰?狗膽包天!你好好講一講,到了龍岡關餉,如果無理取鬧,就地槍決!」

  聲音很大,坐在屋裡屋外的士兵都聽到了,人們都望著牢騷鬼,看他起不起身。結果,牢騷鬼頭也不抬,紋絲不動,把臉朝向遠處,時不時地聳動著肩膀,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猴子是個性格暴躁的人,剛才已有張師長的命令,他決心耍一下威風,壓一壓邪氣。便指著牢騷鬼,喊他一聲:「我說你是腦殼發癢吧?你這個老兵油子,煽動鬧餉,擾亂剿匪,該當何罪?」

  「該當何罪?殺了頭碗大個疤,耍什麼猴把戲?」牢騷鬼豁出去了,霍地站起身,象只好鬥的公雞似的昂起脖子,挖苦嘲笑地說,「有本事戰場上去擺威風!人家黃公略,原先也不過是個營長,如今人家當了軍長,帶領一萬人,你有本事,還是個小連長,嗤!」

  猴子被當眾羞辱,滿臉漲得血紅,青筋直跳。伸手一巴掌把牢騷鬼的鼻子打出了血,血流如注。牢騷鬼索性跟他對罵起來:「你這個猴牯,不得好死!」

  猴連長命令兩個士兵:「拖出去,給我斃了!」

  可是,沒有人動手。猴子無可奈何,便親自動手,右手從屁股後頭拔出手槍,左手拽住牢騷鬼的肩頭,往屋場旁的山塘邊拖,牢騷鬼乾脆往地上一躺:「你打,你打死我吧!」邊說邊嚎啕大哭,其他弟旯們也都濕了眼,不敢往這邊看。

  猴子舉槍,砰的一聲。牢騷鬼痛得在地上打滾,原來這一槍沒擊中要害,打在左胳膊上了。鮮血從灰軍衣裡滲出來,淌在泥地上。

  猴子正要朝牢騷鬼放第二槍,突然,被一個人擋住。猴子看也不看,將那人推出老遠,又要舉槍,只聽那人大吼一聲:「放肆!」

  一聽那聲音,猴子傻了眼,原來,此人不是別個,正是全旅最受人敬畏的旅長戴岳。戴嶽已在電話中聽到猴子和張輝瓚的通話,深知此事不妙,便急急地從旅部駐地趕來。猴子只好收起手槍,連聲說:「這個兵油子,一定是共匪的坐探,他口口聲聲吹捧共匪頭目黃公略!」

  「他怎麼吹捧?」戴岳威嚴地問,兩隻眼睛火灼灼的。

  「他說,黃公略由營長當上了軍長,我還是個連長。」猴子氣鼓鼓地重述著。想不到全連士兵聽到這兒,都嘩地一聲笑開了。

  戴嶽只說了一聲:「黃公略是軍長嘛!你也是連長嘛,這叫什麼吹捧共匪?」他把猴子喊到一邊,輕聲地然而惡狠狠地說:「你曉得現在是什麼時候?大敵當前,萬一鬧起兵變來,你頂得住嗎?」

  「張師長有命令,鬧餉的格殺勿論。」猴子還不服氣。

  「我是旅長,你是我的部下,就得聽我的!」戴嶽說罷,又回到屋跟前,威嚴地說:「弟兄們,你們有苦楚,我當旅長的心裡明白,為了党國的利益,希望共赴國難,肝膽相照!現在,我命令你們,向龍岡挺進!」

  也怪,同樣一句話,戴嶽一講,士兵們都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連牢騷鬼也感恩戴德地爬起身,朝戴嶽磕了個頭,又規規矩矩地站到隊列中,跟著隊伍向東大步走去。

  砰砰,叭叭!

  前邊山谷裡響起了槍聲。

  猴子率領前哨部隊,爬上山口,一個紅軍也沒遇到。卻見路邊上、樹蔭下、石板上,擺了一碗一碗的胡蘿蔔燒肉,大米飯還有嫋嫋的熱氣。肉和米飯的香氣,直朝鼻孔裡鑽。幾天沒有吃過一餐好飯菜的士兵們,一聞到這個香甜味呀,口水流得三尺長。牢騷鬼突然眉開眼笑地說。「嘿嘿,紅軍慰勞爺們啦,吃呀!」

  猴子拔出手槍制止道:「誰也不准吃,共匪在飯菜裡邊放了毒藥,吃了要爛肚腸,會死的。」

  士兵們空喜一場,把端到手上的飯菜又放在地上,眼巴巴地望著。

  猴子站在一塊大石坎上,從袋子裡掏出一張揉皺了的傳單,尖著嗓子念道:「饞嘴貓們,聽著,這是紅軍總部關於地方武裝應配合紅軍作戰的通令:

  「『1.擾敵;即日夜不停地分班去擾亂敵人。
  2.就是挖路破橋,用石頭堵塞敵人的道路。
  3.截敵;
  4.襲敵;
  5.誘敵;
  6.毒敵。』

  聽著,毒敵,就是在敵人的預期宿營地的食物中放上毒藥,毒死敵人,或在各處給它屙上屎尿,使其不能安穩住下……還有幾條不念了,看看吧。毒敵,這飯菜雖然做得香噴噴的,就是為了毒死我們。弟兄們,別上當啊!」

  聽了猴子的教訓,有幾個氣得把飯缽子摔了,大塊的蘿蔔燒肉,滾了一地。牢騷鬼實在餓得走不動了,他端起飯缽子,嘗了幾口,覺得又香又甜,又拈了一塊大肥肉,放在嘴裡咀嚼著,嘿呀,真好吃。他越嚼越有味,直把圍觀的弟兄們逗得不住地抹嘴角,舔嘴唇。

  「他媽的,又是你這兵油子,你找死啊?」猴連長發現牢騷鬼膽敢違抗他的命令,一個人坐在那裡大吃起來,訓斥道:「給我倒掉!」

  牢騷鬼卻怕人搶走似的,把一碗紅燒肉幾口就倒進了肚裡。又將一缽子白米飯扒進肚。然後,以冒險家的勝利口吻,挑釁地說:「弟兄們,紅軍招待飯菜,分文不收,真好吃呀!」

  有幾個餓得受不了的弟兄,也開始嘗試起來,大家看著吃下去並沒危險,全都搶起飯菜來了。猴子乾著急:「不要吃,不要吃,吃了要死人的!」可是,誰也不理他,好似一群餓壞了的豬,闖進了瓜菜園,他們差不多把臉都埋在飯碗裡了。

  猴子看見牢騷鬼大吃大喝以後,沒有一點事,嘴裡也開始流口水了,等弟兄們不注意時,他搶了一缽子紅燒肉,躲在一棵火紅的楓樹下,背靠著樹幹,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嚥地倒進了肚皮,又趕快做賊似的將碗丟掉,抹抹嘴。

  叭叭……前方,紅軍又在放槍。

  「追!弟兄們,吃飽了飯菜,給我追呀,活捉黃公略,回長沙過春節呀!」猴子把手槍在空中一揮,渾身是勁,大概是吃了紅燒肉的緣故。

  戴嶽把沿途情況寫了一封信,信尾鄭重提出,朱耀華的五十四旅應離開東固,與五十二旅齊頭並進。派馬弁將信送回師部。十二月二十九日上午十時,戴岳進駐龍岡,當日下午五時,太陽即將落山時,張輝瓚也率領五十三旅及師直屬隊來到龍岡圩。

  龍岡在永豐縣城南一百八十華里處,原有三百多家鋪子,眼下空無一人。

  龍岡象只鍋底,四面高山環繞,山上黑森森一片樹林。有一條清澈的孤江,從鍋底的四周繞行一周,又流向永豐方向。從高處瞭望,這孤江就象一個大問號——「?」把龍岡圩包圍著。坪的北端有一條鄉村大道,直通凡埠、上固、永豐縣城。南邊有一座木橋,向南通富家車、城功、萬功山;向東拐上山崗,通木坑、小別、黃竹嶺和君埠。張輝瓚的十八師是從西邊方向進駐龍岡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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