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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黃純一呢?」黃公略似乎有所預感,心裡嗵嗵嗵地猛跳。

  賀國中這條硬漢子,低下了頭,喃喃地說:「他,他在梅仙橋犧牲了。」

  「啊?——唉!」黃公略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兩手捧著腦殼,聽賀國中給他講述梅仙橋慘烈的戰況。

  黃純一打起仗來,總是身先士卒,在第一線指揮戰鬥。別看他平時態度和藹,一上戰場他就象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嚴守軍紀,執行命令沒有二話。二十九日上午,敵人的第一梯隊跟一團遭遇,敵人死傷三百多人。正午,黃純一、賀國中率第七團,按預定計劃,從敵側後向南突擊,將敵部署打亂,迫使敵人退至公路南側。打到下午接近黃昏時,敵人又分三路向七國陣地進攻,要不惜一切代價奪回這個軍事要地。

  剛剛由白軍變成紅軍的士兵們,沒有經過政治教育,也沒經歷過這麼嚴酷的戰鬥。見到敵人黑壓壓一片,潮水一般湧來,抵擋不住,有些人在沒有得到命令時,便心慌膽怯地掉頭往回跑。

  「弟兄們,站住,堅守陣地!」平時總是笑吟吟的黃純一,此刻非常嚴峻、焦灼,兩眼被煙霧薰得通紅。他左手叉腰,右手舉著駁殼槍,聲嘶力竭地呼喊:

  「把敵人打回去!與陣地共存亡!」

  賀國中看看手錶,已是下午四點半鐘,整整打了半天,卻不見隋風旋和黃公略的四團來支援,心急如焚。這時,面前的敵人是三個正規團,他們人多武器好。黃純一、賀國中明知抵擋不住,可是,又沒接到撤退的命令,只好硬著頭皮堅持。

  「誰後退,先斃了他!」賀國中威嚴地揮著手裡的駁殼槍。

  這時,黃純一看見一個逃兵,悄悄地從斜坡上向敵方陣地滾過去,好象一隻沾滿泥巴的刺蝟。黃純一跨前一步,剛剛舉起駁殼槍要結果那個逃兵的性命,那傢伙臥在地上,向黃純一先開了槍。黃純一身子搖晃了幾下。便一頭栽倒在陣地上,鮮血染紅了一片草地。

  賀國中狠狠地朝叛徒開了幾槍。那逃兵四腳朝天,死狗一般滾到敵人陣地上。

  「弟兄們,我們是紅軍啦,我們打仗流血為了誰?是為工農謀利益,我們要不怕犧牲,勇敢戰鬥!」平時賀國中在士兵中很有威信。他年輕氣盛,有一股熱勁,那些老兵油子都怕他。可眼下七團長兼黨代表黃純一犧牲了,群龍無首,士兵不聽指揮,仍不斷往後跑。他屹立在高地上,對士兵下命令:「誰退,先打死誰!」

  話剛落音,他的傳令兵已舉起槍,向他射擊,他躲閃了一下,未被打中,傳令兵在逃跑時,被其他士兵打死了。

  兵敗如山倒,賀國中沒有力挽狂瀾的神力,只好跟著士兵們一同潰逃。回到預定集合地——龍門時,已潰不成軍,狼狽不堪了。

  率領軍部直屬隊退到龍門的彭德懷,得知黃純一犧牲時,他痛心得雙手架在賀國中肩頭上,二人對泣。然後,又大罵:「黃石麻子鬼迷心竅!」其實,心裡也在為黃公略的安危擔心。黃公略終於也拖著殘兵敗將到龍門會合了。他的心情很複雜,既有對自己的悔恨,也有對別人的埋怨。

  「黃石,血的教訓夠多啦!看你,從黃埔軍校回來,闖了多少禍星?差點弄得我們全軍覆滅!」彭德懷終於仰起身子,語氣緩和了一點。「我不是說過,你到三營時間不長,那些小軍閥把隊伍拉回去,不能全怪你。可你呢?認死理,九條牛都拉不回。這一次,傷亡了一大半,舒服啦?」

  黃公略白了他一眼,仍不吭氣。

  「還有二百人嗎?」彭德懷年齡比黃公略小幾個月,可是,在軍中的職務一直比黃公略高一級。他用長兄對老弟那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問道。

  「誰說二百人?至少有三百,有些傷兵一治好,馬上又是好樣的。」黃公略還不服氣,只有他敢跟彭德懷強嘴。

  「是的,我們犧牲很大,是血的教訓!我曉得錯了、可是,平江城這一仗就不應該打!這是拿雞蛋碰石頭!」黃公略把抽了一半的香煙在桌面上揉得粉碎。

  彭德懷忽地站起來,在桌上一拍:「你胡說,你這是事後諸葛亮!當時決定戰鬥方案的時候,你的打仗情緒比誰都高,聲音比誰都大。現在打了敗仗,倒來怪我!我不接受!」

  「我不接受」那句話,簡直象牛吼,震得樓板都發顫。

  「是的,我是好鬥。可是,你是一軍之長,你應該冷靜,應該算算自己有多少本錢,能做多大的買賣。敵人五個團,長壽街的敵人還不算,瀏陽還有張輝瓚三個團。我們號稱一個軍,實際上不到三個團,不足三千人,我們怎麼打得贏?」

  「哼,你要不擅自行動,有可能消滅敵人一兩個團!」彭德懷不服氣,橫著一對老牛似的紅眼睛。

  「好吧,你處分我吧!」黃公略悻悻地說。

  「有可能!」彭德懷也不示弱。

  「沒那麼容易,先要軍黨委處分你!」黃公略火氣又上來了,他跟彭德懷真是銅頭碰到鐵頭——硬碰硬!

  「處分你!」

  「處分你!」

  「啪!——」桌子響了。

  「嗵!」擂拳頭了。

  站在門外的兩個傳今兵,臉都嚇白了,黃公略的傳令兵,十三歲的小方很機靈,看見軍黨代表正從樓下院子裡經過,馬上向他招手,並用手指指樓上,做了個鬧架的姿勢。黨代表嗵嗵嗵地上了樓,推門進去。彭黃二人誰也不理誰,先後沖出房間,身後留下一股濃濃的煙草味。兩個傳令兵,各自跟著自己的頭頭,嗵嗵嗵下了樓。

  彭德懷和黃公略整整三天,七十二小時沒講話,打破了以往吵架後不講話的時間紀錄!軍黨代表調解也沒用。

  賀國中熟知他二人的脾氣,對軍黨代表笑一笑說:「別管,老毛病,到時候會好的。他倆,這是爭爭吵吵的友誼。」

  果然,第四天一大早,軍部得到地方遊擊隊的情報,說長壽街有一小股敵人,要求出兵吃掉這股敵人。

  軍部開會研究時,彭德懷心裡癢抓抓的,黃公略報仇心切,也躍躍欲試,他們都把前幾天慘敗的事一股腦兒忘了。然而,誰也不先表態,還互相偷偷地瞧上一眼。哎,三十歲的軍人了,怎麼還那麼孩子氣呢?

  彭德懷原屬一團的幾個軍官,李玉華。雷振輝熟知老團長的脾氣,慫恿道:「軍人的職責就是打仗,不打仗要我們做什麼?」

  隋風旋也曉得黃公略的性格,解嘲地說,「上次四團沒打好,我作為一團之長,也有推卸不了的責任,不能全怪黃石。吃一塹長一智,我同意老李、老雷的看法,打,扳回老本,鼓鼓士氣!」

  「打!」會場上幾乎一邊倒。

  軍代表老滕問彭德懷:「老彭,你的意見?」

  彭德懷把嘴一努:「問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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