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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穿,石穿,我在這裡,在這裡!」

  彭德懷兩手抓住黃公略的肩膀,從頭看到腳,再從腳上看到臉龐。兩雙眼睛緊緊地對視著,充滿了笑意,善意。

  「黃石,分手一年了,你還是這個樣子,只是比先前瘦了些,一定是讀書太用腦子,加上路途艱難吧。」彭德懷充滿感情地說,然後把黃石按坐在木椅上,忙著為黃石泡茶拿煙,

  他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仍舊深情地盯著黃公略,搖頭慨歎道:「一年了,真把我想死了。」

  黃公略吐著煙霧,揄揶地說:「想我做麼子?我又不是大嫂子。」

  彭德懷呵呵笑著:「你大嫂子從湘潭老家來啦,有什麼想的!想你,是等著一齊幹一番革命事業啊!轟轟烈烈地幹起來,死了也甘心,比這樣不死不活地混日子,痛快啊!」

  接著,他神秘而又風趣地說:「隨營學校的籌備事項快完成了,算得上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你這東風一到,馬上開張。」彭德懷看看四周無人,便要他的馬弁李光在大門口侍候著,就說團長有客,不准任何人進屋。

  於是,他滔滔不絕地把近來的情況向黃公略和盤托出。

  「周磐這傢伙本事不大,野心勃勃,我利用他這一點,勸他辦個隨營軍官學校,這樣,原先團裡秘密士兵會計劃辦的學兵連便可不辦。隨營學校學員由各營選送,每團選送三十人。要選政治上堅定可靠,有活動能力的人,去做二營、三營和二、三團學員的工作。要秘密,不要公開。」說著,又從衣袋裡掏出一份材料,送到黃公略手裡,「黃石,你看看,這原是秘密士兵會的章程。我在章程的前面加上一個總則:擁護三民主義,遵循總理遺囑,奉行三大政策,以救國愛民為宗旨;提出打倒新軍閥的口號。並在章程最後,寫上國民革命軍獨立第五師師長兼隨營學校校長周磐的大名。結果,周磐同意了。哈哈,這等於批准了我們早先商議好的士兵會章程。」

  黃公略心中喜孜孜的,想不到這一年來彭德懷的腦子複雜多了。不過,他到底是國民黨左派還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還要看行動。

  「周磐現在進步啦?」黃公略試探地插問一句。

  彭德懷把右手在大腿上一拍,失望地說:「嘿,提起來就生氣。周磐這傢伙向右轉了。去年五月,一師(五師前身)進佔嶽州,歸何鍵的三十五軍管轄,何鍵想策應夏鬥寅和許克祥叛變。夏鬥寅叛變時,我向周磐建議北進武昌,配合葉挺部消滅夏逆,周磐藉口無命令。五月二十一日(即馬日)事變的第二天,我又建議立即向南進軍,消滅許克祥,恢復長沙革命秩序。」

  「當時有條件嗎?」黃公略問。

  「怎麼沒有?大量火車、輪船都掌握在我師手裡,當時許克樣只有一個團在長沙。可是,周磐又說沒有命令,不敢擅自行動。活見鬼,這兩次叛亂,都是何鍵一夥策劃的,他們怎麼會下令自己打自己呢?我開門見山地向周磐談了。他沒有出賣我還算講交情。」

  「過去,他一直很信任你呀!」

  彭德懷繼續說:「是呀,過去我的建議他大都是採納的,唯獨這兩次討叛建議,他不採納。這回,他提拔我當團長,不提拔李燦,卻讓隋風旋當二營營長。其餘兩個營長、團副及團部成員盡屬反共分子,連長當中多數也是這些貨色。我和周磐相處十年,是利害相依,不會長久了,關鍵是和平分手還是流血分手。」

  彭德懷心情煩躁,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站起來踱步。

  黃公略站起身,在快要燃盡的火盆上,添了幾塊木炭,火苗又畢畢剝剝地燃旺了。

  黃公略好奇地問:「這一口辦隨營學校,周磐怎麼又聽你的了?」

  彭德懷又興奮起來:「辦隨營學校,是迎合了他的野心,他不想寄人籬下。他跟何鍵雖是保定軍校的同學,可是處境、地位大不一樣;魯胖子也不太信任他,等於奉蔣介石之命,把他招撫了,可供給的槍枝、彈藥、軍餉都不如其他嫡系部隊。周磐辦隨校是為了訓練出大批中、下級軍官,好發展隊伍。他一聽我講起蔣介石怎樣辦黃埔軍校起家,就來勁兒了,哈哈。」

  「那,你是要我。回來給他賣力氣培養走狗咯?」黃公略不解地問。

  「哪裡話,我這是偷樑換柱之計呀。隨校名義上是周磐的,內裡,都安排上我們自己的人,一旦情況有變,嘿嘿嘿,嘿嘿嘿……」彭德懷這個雇農的兒子,性格中還不乏中國農民特有的那種狡黠和聰敏勁兒哩。

  此刻,馬弁李光高喊著:「團長,有客到。」

  彭德懷打量了一下黃公略,見他滿身污垢,便對李光說:「找一套新軍裝,請黃校長換上。」李光立即取來新衣新褲新皮靴,黃公略就著火爐的熱氣,換上新衣,可那雙沾滿煤屑,皺皺巴巴的舊皮鞋雖脫下,卻不願,丟掉。

  「這雙破鞋丟掉算啦,還捨不得呀?」彭德懷彎下身子就要撿拾,黃公略敏捷地抓著兩隻舊皮鞋,迅速地套在腳上,不太自然地說:「這是一個朋友送我的,穿著當紀念吧!」

  彭德懷朝那雙開了線的舊皮鞋凝視了半天,猜不出這雙鞋有什麼來頭。當天夜半,秘密士兵委員會成員在團部開會時。彭德懷才恍然大悟,是這雙破皮鞋救了黃公略一命。

  ◎第三章

  湖區冬日的夜,來得早去得遲。兵營剛開過晚飯,天就黑蒼蒼的了,寢室裡點上了美孚油燈。士兵們也沒有什麼文娛生活,無非是打打鬧鬧,說說笑笑,有幾個技藝好的,還可以吹吹口琴、笛子,彈彈鳳凰琴;有些出身富家的子弟,沒事就在一起談女人,梅花書屋的金牡丹是他們最崇拜的名角。十班長郭炳星是個出身小市民的油滑的青年,講起話來既刻薄又風趣。他神秘地說:「告訴弟兄們一個秘密,金牡丹這回讓我們師長摘了,嘻嘻,有味吧!」

  在白色恐怖的氣氛中,縣裡到處是駐軍,近日來,惹事生非的事件不斷發生。市民們人心惶惶,早早地便熄燈睡覺了。店鋪關門也早,只有官正街和官碼頭這段路上,算是有點夜市,有幾副賣米粉、賣油炸臭豆腐的擔子;小酒店裡有些偷偷溜出來的兵油子,一邊嚼著花生米,喝著當地產的南洲大麯,一邊小聲地猜拳:

  「五魁首哪,八馬拳哪,六個六呀哪……哈哈,罰你喝,罰你喝……」

  兩個油頭粉面的土娼,忸忸怩怩地挨過去,扯扯一個丘人的衣角。那丘八喝得連頸子都紅了,不懷好意地一腳將那妓女踢開:「去你媽的,老子留幾個賣命錢,還要寄回去養老娘呢……」土娼灰溜溜地跑了,又躲在巷子口上……

  九點鐘軍營裡吹起熄燈號,一盞盞鬼火似的油燈滅了。萬籟俱寂,不一會兒便傳出此起彼伏的如牛的鼾聲;不知是誰突然在夢中大哭大鬧起來,招來值星排長一頓訓斥。

  十點過後,一團團部該到的人都到齊了。

  一個馬弁在大門外放哨。大夥圍著黃公略坐成一個圓圈。在昏黃的燈光下,看得出他那充滿激情的黑眸子,一閃一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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