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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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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人中除了一兩個新面孔外,都是黃公略的老朋友,六年前秘密貧救會的會員。彭德懷指著一個書生模樣的小夥子說:「中學生鄧萍,在師部當文書,這個部門蠻重要哩,很多機密我們要搞到手,要不就成了聾子瞎子啦!」大家親熱地交談著。黃公略一直帶著審慎的態度旁觀著。彭德懷有些不悅,心裡在搗鼓:「去年三團劉人之團長提名保送他去黃埔我就不贊成,去了一年,說不定沒學到本事,反倒沾了一身小官僚氣。看吧,不象過去那樣熱情豪放了。」 「鄧萍,你把隨校的章程念給黃石聽聽。」彭德懷儘管內心搗鼓,但仍舊喜氣洋洋地說。他把黃公略返回本師看成一件大喜事。一天來,把什麼話都翻箱倒櫃地告訴了他,但關於組織問題的事是絕對保密的,沒有透露。不等鄧萍講話,彭德懷興致勃勃又接著說:「軍事教科書嘛,就以湖南陸軍講武堂的為准,我們學過的,正在翻印。課程有四大教程,即戰術、地形、築城、兵器;小教程有操典、野外條令、射擊教範、內務條令,外加軍制學和馬術,還有山野炮戰術和實習。你看看還要補充一些什麼新內容。」稍停又補充說:「半年一期,每期五百人,搞它兩年。嘿嘿,看傢伙吧!共產黨是打不倒的,也是殺不盡的,『四·一二』、『馬日事變』,共產黨得到了教訓,不會上第二次當了。」 鄧萍講到防營學校章程時,黃公略憶起了七年前的一件事:一個夜晚,他和彭德懷、李光、張榮生等五個好友,商議著擬出四條章程:一,滅財主,實行耕者有其田;二,滅洋人,廢除不平等條約;三、發展實業,救濟貧民;四,實行士兵自治,反對苔責、體罰和克扣軍餉,實行財政公開。當時,李光雄心勃勃地提出收回海關、租界,取消領事裁判權,取消不平等條約時,黃公略象個孩子似的激動得跳起來大呼:「好啊,這是救國救民的綱領!」那是一九二一年秋天的事。想起這些,黃公略心裡說:「好啊,分別一年,弟兄們真的長進了。」 「我們要打倒新軍閥。這一條,周磐也很賞識。」彭德懷補充說。 「新軍閥指誰?」黃公略突然提出這麼一句,把彭德懷和李光他們都問愣了。這還用問嗎?全國,乃至全世界都在議論討伐新軍閥,連周磐這花花公子都說要打倒新軍閥,你黃石難道還不清楚?這是什麼意思嘛! 大家互相瞧著靜默片刻,彭德懷憤憤地說:「新軍閥,當然是指蔣介石!」 黃公略突然翻臉,發怒地說:「我們校長一貫遵照總理遺囑,奉行三民主義,實行三大政策,我們校長任北伐軍總司令,揮師北伐,消滅軍閥,正在完成統一中華的大業,他怎麼變成了新軍閥?我們校長的『陣中反省錄』難道你們都忘了: 『對主義盡忠了嗎? 對党國負責了嗎? 對統帥服從了嗎? 對上官信仰了嗎? 對部下信任了嗎? 對本身自信了嗎?』 「我說呀,弟兄們可以參照我們校長的訓示,們心自問一下。」說完;板著臉,緊閉厚厚的嘴唇,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屋子裡剛才還是熱氣騰騰,摩拳擦掌一聽了黃公略這一席「我們校長如何如何」的講話,好似暑天熟透的稻穀突然遭了冰雹摧打,大夥一下子都懵了,李光看鄧萍;鄧萍看團長。彭德懷也瞪大了眼睛,一個個看過去,好似「張飛捉老鼠——大眼瞪小眼」。屋子裡忽地變得又悶又熱,仿佛劃一根火柴就會爆炸似的。除了黃公略,個個都心神慌亂,面色發自。 彭德懷喘著粗氣,左手扌叉在腰中,右手指著黃公略,半天才迸出一句話,罵道: 「好啊!黃石麻子,我們多年友好,民國十四年春,你大病以後轉成天花,不是我替你送錢就醫,你早見閻王花子了。好呀,算我瞎了眼,過去你說,對革命事業如何赤膽忠心,現在……,那好吧!你走你蔣介石的陽關大道,我走我艱難險阻的獨木橋。從此,我彭德懷與你黃石麻子一刀兩斷!」彭德懷只有在特別親熱和萬分痛恨兩種極端的情緒中,才把黃公略喊成「黃石麻子」。今天,他忍無可忍,連罵了兩聲「黃石麻子」。 彭德懷的怒吼聲驚得守在門口的馬弁慌忙回來,悄悄地說:「你們小聲點,好象牆院外邊有兩個人影在動。」 彭德懷怒氣未息,李光悄悄地拿出一條白毛巾,趁黃公略毫無準備時,手疾眼快地朝他嘴上一封;張榮生又抽出褲帶,套住了黃公略的頸項。黃公略臉色立即發白,口裡「喔,喔,喔」地喊不出聲來,兩手死命地掙扎。他感到兩眼發黑冒著金花,呼吸困難。臉色漸漸地由自變青,由青變紫。 李光和張榮生咬牙切齒地說: 「絞死這個忘思負義的叛徒!」 「今夜裡拋到河裡滅跡!」 黃公略頭腦卻還是清醒的,雖然講不出話,手卻指著皮鞋後跟,唔唔唔地嚎著,狼狽得真如同啞巴告狀一樣。 鄧萍比較心細,他看見黃公略老指著皮鞋後跟,便勸阻說:「慢一點,放鬆一些,聽他說什麼話,反正跑不了的,慢一點嘛!」 李光、張榮生聽了鄧萍的話,才松了手。 黃公略昂起頭來,使勁踢一腳,把皮鞋踢翻在地上,昏死過去。 鄧萍連忙撿起皮鞋,遞給彭德懷,猜測說:「黃石老是指著鞋跟,這裡有名堂。」 彭德懷仍是一臉怒氣,把皮鞋在椅背上甩打著,又用刺刀撬著。呵,鞋跟掉下來了,鞋跟底下有一張用玻璃紙密封的紙條露了出來,拆開一看,原來是中共廣東省委的黨員介紹信。這才真相大白。 大夥慌了手腳,其焦急程度,不亞于剛才聽黃公略歷數「我們校長如何如何」的話。李光撬開黃公略的牙齒,朝嘴裡灌溫開水;張榮生把那條差點送了黃公略性命的白毛巾,用熱水浸濕敷在公略臉上、頸項上。彭德懷在屋子裡急得團團轉,不住口地說:「嘿,這個黃石,這個公略,嘿!」 半個時展過去了,黃公略緩過氣來,他那瘦長的臉,由豬肝色變成白色,漸漸地有了些血色,可以微笑了。 彭德懷松了口氣,親呢地罵了他一句: 「黃石麻子,你這是幹什麼?開這樣大的玩笑!」 黃公略友善地笑道:「你現在當了團長,誰曉得你是真革命還是反革命。」 一夜狂風怒號。清早,黃公略起床向東方一望,滿天的陰雲一夜之間被吹得煙消雲散。湛藍湛藍的天空,連一絲遊雲都沒有。眼下雖是早春二月,氣溫卻還很低,太陽是慢吞吞地升上天空的。東方一片金碧輝煌的彩霞,象箭一樣射向太空的光柱,刺得他睜不開眼。漸漸地,太陽照在身上,有些暖意了。唉,多麼好的早晨,沒有一絲陰雲,沒有一點塵埃,大自然多麼美好,就如同他現在的心境一般,純淨、安寧、充滿了陽光,儲滿了革命的激情。 黃公略正在伸腰踢腿地活動筋骨,彭德懷喜衝衝地喊他回團部吃早餐。然後,二人肩並肩走上了大堤。 「陪你看看南縣的名勝古跡,扯扯閒話。」彭德懷的身個兒比黃公略稍許高一點,身胚也略粗一些。彭德懷是圓胖臉,濃眉大眼,說話粗聲壯氣;黃公略則單單瘦瘦,瓜子臉,眼睛很大,眉毛卻是淡淡的,一九二五年害天花,使他俊秀的面龐上,留下了一些雀斑似的麻點,但並不刺眼,也不使人厭惡。只有彭德懷一個人敢叫他「黃石麻子」,其餘人,在背地裡都不忍心喊他一聲「麻子」。「麻子有什麼不好,我就喜歡這幾粒芝麻哩!」只有他愛人劉玉英,經常跟黃公略開這樣的玩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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