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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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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國中觸景生情,信口念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名句來。黃公略不住地搖頭歎息,吟誦著他喜愛的古詩: 前不見古人 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 獨愴然而涕下 想起一年來的世態劇變,看看今日嶽州的殺人場面,他有無限的感慨,悲憤填膺。 「小夥子們,來來來,談談你們的學校和校長吧!」那邊,師長坐在岳陽樓裡邊,向他們招手。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黃公略領頭走過去。 「我叫張輝瓚,」胖子自我介紹,忙著給他們遞煙。「隨便一點咯,我們都是軍人,軍人的天職是打仗,在戰場上,長官和部下要分清,平時嘛,要情同手足。」 啊,他就是張輝瓚!真是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賀國中悄俏伸了伸舌頭,黃純一擠了一下右眼,只有黃公略老成持重。而張輝瓚卻偏偏對他發生了興趣。 「黃公略,聽口音你是湘鄉人,湘鄉『哄芽』(即我們)當牛叫,哈哈。」張輝瓚不知為何今日興致特別好,居然跟這三個素昧平生的青年開起玩笑來了,「你們湘鄉出人才呀,清朝出了曾國藩,他的《曾文正公全集》,你們的校長都放在床頭上,時時拿起來讀理。對了,你們校長最近怎麼樣啊?」 他說的校長,就是指蔣介石。 「我們校長去年十二月一日,在上海大華飯店與宋美齡小姐結婚後,精力更加旺盛。」黃公略故意避開正題談插曲。 「還是那個老習慣嗎?」張輝瓚圓瞪著眼睛,面帶諷刺的微笑,問黃公略。黃公略明知他問的:是關於蔣介石抽大煙、嫖女人等一類醜事,卻扯開說:「對對,還是那個老習慣:不吸煙、不喝酒、不喝茶,只喝白開水,喜歡下棋。」 張輝瓚對此失去了興趣,便懶洋洋地說:「嗯,真是舊習難改,當年我們在日本士官學校先後同學,他在新瀉縣高田野炮兵聯隊當見習士官後補生,想不到二十年後竟這樣發達,真是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以鬥量。」他搖晃著肥腦袋,大有今非昔比、懷才不遇之慨! 賀國中是個心直口快的聰敏人,他故意奉迎地伸出大拇指,說:「張師長你是大名鼎鼎呀,你治軍有方,國民革命軍北伐時,你率領的第四師堪稱鐵軍呢!以後還請師座多多栽培!」 幾許米湯,便把張輝瓚逗得笑眯眯的了。張輝瓚開誠佈公地說:「是校長要你們到本師投軍的吧!我張某求賢欲渴、愛才如命,只要有真本事,我交給你們一個團!怎麼樣?」 黃公略不緊不慢地先表示感激不盡,而後掏出獨立五師的信箋,為難地說:「兄弟當然願意為張師長效勞,不過。去黃埔之前,周磐師長有言在先,我們不敢違抗上司的命令,只得禦命而歸。」 「你黃公略小有名氣,我知道砥平是不會輕易放掉的,不過,在他那里幹事,又有多少出息呢?東征討蔣時,在安徽被我的老友魯滌平軍長打得落花流水,乖乖地接受了改編,一個師還抵不得我一個團的實力。」對於周磐這個出身蔑匠的花花公子,張輝瓚從來不放在眼裡。 這時,外邊爆竹連天,敲鑼打鼓。張輝瓚的特務連長匆匆跑來報告:「師長,岳州地方上的挨戶團總、鎮長、商會會長等一行人,拿著匾額,抬著禮盒,向你謝恩來了。」 「匾上寫的什麼?」 「寫著『再生父母』」、『救命恩人』連長滿面春風地說:「他們說,張師長捉住了共匪要犯王金波,為地方上除了一大害,應該犒勞犒勞弟兄們。」 張輝瓚注意到三個青年軍人,正盯視著他,突然把手一揮,罵道:「混蛋!要他們滾回去,我張某是職業軍人,地方上的事從不干預,快回話——有客不見!」 特務連長興沖沖而來,原以為可以撈點油水,想不到被張輝瓚潑了一盆冷水,無處發氣,咚咚咚地跑到崗哨口,對著一群人,大聲喝道:「敲、敲,敲你娘的送葬鑼,師長有客,不見!」衛兵替他補上一句。「快滾回去吧!」 鑼鼓聲更然而止,竄上半空的二踢腳炸響後,再沒聽到百子鞭的爆鳴。 黃公略三人看看天已晚了,便急急告辭返回客棧,張輝瓚一直送到崗哨邊,揮著手說:「後會有期,什麼時候來,我都歡迎。」 「丟老毛海,我以為張輝瓚蠻好接近,誰知他是因為捕殺了王金波才興高采烈!」在岳州開往南縣的小火輪上,賀國中想起昨日傍晚跟張輝瓚的一面之交,心裡氣恨不過,忍不住扇出這麼一句來。 黃純一也接著罵開了鍋:「劊子手,假充善人。」 黃公略手扶欄杆沉思,任憑湖風吹刮著臉龐。聽見賀國中和黃純一罵開了,回頭給他們使了眼色,二人看看左右的旅客,只得氣恨地閉上嘴,抽起悶煙來。 賀國中性子急躁,看著小火輪在洞庭湖的湖漢裡慢吞吞地轉來繞去,簡直有些坐立不安了,不住地問:「怎麼還不到?還有多遠?」黃公略並不回答,只從書包裡掏出一本書,塞到他手上,說:「磨煉磨煉性子吧,心急吃不得熱粥!」賀國中打開一看,是一本《共產主義ABC》,他孩子氣地一笑,便躲進那棺材板似的小床上,靜心地讀起來,不一會兒,他的鼾聲就跟小火輪的機器聲,合奏起交響樂曲來了。 他們從南縣並不太繁華的湖北碼頭上了岸。彭德懷不知他何日到來,沒有派人去碼頭迎接。好在黃公略對南縣並不陌生,他先安排好賀國中、黃純一在西街上一家小旅館住下,便隻身去一團團部找彭德懷。 彭德懷不在團部,聽說到周磐那裡商量什麼大事去了。黃公略在團部裡到處走走,看看,心裡產生了複雜的感情。他跟彭德懷是「同庚」,黃公略是戊戌年(1898年)正月初三生,彭德懷是同年九月初十生,算起來,黃公略還是老兄呢。他們於一九一六年參加湘軍,一直在六團團長魯滌平的管轄下,十多年來,黃公略由上等兵升班長,當司書生、司務長、排長、連長,後來又以少校營長的帶職去黃埔軍校;彭德懷則從二等兵當起,一直升任為獨立五師一團團長。二人的性格脾氣不一樣,可都出身貧寒家庭,有一顆愛國心。兩人間即使常常發生爭吵,事後總能言歸於好。有一次,他們吵架後,好久都不講話。冷靜下來後,又象磁鐵一般粘在一起,棒打不散。 一九二七年,在中國近代史上用千千萬萬烈士的鮮血寫成了一頁。革命和反革命的營壘徑渭分明。許多人不由自己地被劃在各個營壘一邊。尤其是處在鬥爭前列的軍人,更是首當其衝,在白色恐怖之中,時局強迫你做出選擇。一年來,有多少夫妻不和,父子鬥毆,朋友成仇。大革命的洪流啊,沖掉了某些人的畫皮使他露出了本來面目;而真正的猛士,是不會在劊子手的屠刀下屈服的,比如王金波那樣。 事隔一年,彭德懷變沒變?我在蔣介石的發祥地學習一年,他會怎樣看待我呢?人心隔肚皮,先試探試探吧! 「黃石在哪裡?黃石在哪裡?」這是彭德懷那熟悉的湘潭口音。黃公略心裡激動得撲撲亂跳,這心情,竟好似即將會見久別的兄弟,或自己的愛人一般。他的嗓子有些沙啞了,大聲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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