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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想起來了!我忘了罵這畜生了!"曹順章猛烈地拍打著腦門,然後雄赳赳地走向零的床頭。

  零決定裝睡,但轉念又睜開了眼,這頓罵逃不過的。

  曹順章沉鬱地看著兒子那雙清醒透徹的眼睛,說了要罵,但是不開口。

  "爸爸……我回來了。"

  曹順章開始東張西望屋裡除了零所在的任何一個地方:"誰?回來了?回哪?葫蘆啊,回來誰了?"

  曹葫蘆索性走了,這樣的老爺你用不著對他太講客氣。

  零只好給他的老爸搭臺階:"我回來了。"

  "哎呀,剛找著……什麼東西?!"曹順章終於找到了他偌大的兒子,毫不掩飾他的憤怒,"認錯了?"

  "我沒錯,爸爸。我只後悔讓你難過了。"

  "我沒難過,我難過什麼?"曹順章再度左顧右盼,"賠錢貨,賠錢貨,死剁了頭才好呢。"

  零微笑,如果連麻怪對他都是可愛的,那眼前這個老沒品的東西簡直是天使。

  曹順章正色道:"回來就回來了吧。三生九世的叫花子都比你來得體面。約法三章。一、老實在家養病,別想再出去亂逛,你那一身好像是五癆七傷了,再加雙你老子打斷的狗腿也沒什麼的。二、除了在這家別讓人說你是曹家的老二,咱們家現在是上等人,丟不起這個人。最好是別讓人看見你。嗯哼。"

  "這才二。"

  曹順章終於又惱了:"三就是你老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孽障啊!我上輩子欠印子錢了!閻羅王把你個討債鬼派過來了!你是我老子啊!爸爸!欠你的我還了呀!你就乖乖做路倒屍不要回來了!"

  "爸爸?!"外邊傳來曹小囡嗔怪的聲音。

  曹順章立刻老實,偷過什麼似的踱到窗邊:"嗯哪,我在透氣。"

  曹小囡小心翼翼地進來,先用託盤推開門,還得保證託盤上盛滿的碗裡不要濺出來。

  零驚訝地看著進來的少女,他很難把她與畫面裡那個小女孩聯繫起來。現在的曹小囡美麗、脆弱、單薄、虛幻,像是她小時候總拿在手裡的娃娃。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曹小囡沒料到零會如此快地清醒,她手忙腳亂地找地方放好託盤。

  零莫可名狀地看著曹小囡。

  放好託盤的曹小囡轉過身來,擦著眼淚,然後再一次抱住零。

  曹順章有些難受又有些妒忌:"你抱過了。"

  曹小囡沒有理會,只是抱著,哭著。

  零僵硬的肢體漸漸適應,他終於認同了這個長大成人的少女是自己的妹妹。

  曹小囡開始覺得這樣哭有點無趣,她開始撓零的胳肢窩,她自己在哭,可她想讓別人笑起來。

  零呆呆坐著,直到被曹小囡撓出來眼淚。不是笑出來的,只是把眼眶裡的眼淚震動了出來。

  "你怕癢的!你怎麼不怕癢了?!"曹小囡驚訝而且不平。

  "二哥很難受。小囡,二哥最難受的就是……都沒有看見,你就長大了。"零在苦笑,一具像他那樣折騰過的肢體怎麼可能還會怕癢。

  曹小囡不甘心地繼續嘗試,零寬容地張開雙臂讓給她所有可能怕癢的領地,曹小囡在嘗試中哭著和笑著。

  51

  湖藍僵直地站在飯店的走廊上,有點心不在焉。

  軍統們在卅四曾經住過的房間出出入入。他們在做和裝修相反的一件事情,拆房子。那房間正在被細細地分解。

  純銀來到湖藍身邊:"剖開了,沒有發現。"

  "什麼剖開了?"

  純銀只好停頓了一下等湖藍回神:"目標卅四,從昨天下午四時開始解剖,今天上午十一時結束。"

  軍統正把卅四用過的家具拿到走廊上肢解,細膩熟練,每一條木頭,每一個鉚眼。

  純銀:"非常細緻,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現。"

  "嗯。"湖藍木然應了一聲。就在他站的這個地方,卅四曾把一個飯團夾油條塞到他的手上。

  純銀打斷湖藍的回憶:"你要去看嗎?"

  "不要。先生再沒有問密碼本的事,我們做這種搜查也只是要個結果。老傢伙……目標可能騙了我們,他用他輝煌的前史掩護那個叫李文鼎的人。"

  "目標李文鼎在跳崖之後徹底失蹤了。"

  "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全力保證先生平安到達上海灘。再沒別的。"湖藍想走開,走開他站的這個地方。

  "屍體怎麼處理?"

  "屍體?"

  "目標卅四的屍體。有幾條我們收服的眼線有點炸刺,需要敲打一下,需要送點手啊腳啊什麼的。你知道的。"

  "哦。"湖藍又恍恍惚惚地應了一聲。仿佛卅四又出現在眼前,把一個飯團夾油條塞到他的手裡:"給你。"湖藍使勁晃晃頭,他要驅走那些糾纏他的東西,可那樣反倒讓他想起更多的東西。"我就不知道我會不會有棺材。""棺材倒會有的。""謝謝,賺了。有棺材就好了。這行當有棺材就很不錯了。"

  純銀納悶地看著發愣的湖藍:"屍體怎麼處理?"

  "棺材……買塊墓地埋了。"

  純銀有點詫然:"買塊墓地?"

  "埋了。"湖藍走開,他不想讓純銀看見他的表情,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的恐懼和迷惘,在他的意識中,卅四一次次向他伸出自己的手:"給你。"湖藍快步地走下樓梯,他如在夢裡一樣小聲地嘀咕:"我不要……什麼?你要給我什麼?"

  52

  曹順章在自己客廳的沙發上坐下,煙缸裡那支剛抽了一口的雪茄已經燒成了完整的灰狀物。曹順章惋惜地看著,賊頭賊腦抬頭看著天花板。那是曹小囡所在的位置,也就是零的臥室。眼神掃視著自家的客廳,他忽然間像個老謀深算的搜索者,走向自己瞄準的地方,從一個裝著大號狼毫的筆插裡先掏出筆,然後掏出一支精裝雪茄。他滿意地點上雪茄,一向油滑的神情裡居然也有些慰帖,那大概也算一種幸福吧。

  勺在湯碗裡攪動,零等待著他的湯。

  女人哭起來沒夠,曹小囡免不了這個俗。一滴眼淚掉進碗裡,曹小囡愣了一下,偷瞧了一眼低著頭的零,便打算騙著他喝了。

  零喝湯:"太淡了。"

  "我有放鹽啊……別喝了,我去拿鹽。"

  "就地取材,再來點。"零把碗湊到曹小囡的臉邊,"來來,別浪費了。好東西不能浪費,你哥我來的那地方需要你,缺水又缺鹽。"

  曹小囡的瞪眼並非要生氣,而是忍笑。

  零有泰山崩而不變色的素質,他會一本正經地把荒唐事做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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