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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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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煩他媽下雨,什麼都陰森森的,什麼都在發黴。"湖藍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抱怨了,和手下、和一切人,可他是第一次得到一個像樣的回應。 "其實這種雨下起來是很清新的。" "屁的清新。"湖藍瞪著窗外。 "因為你關著窗戶啊,也關著門,你把自己關起來了,這屋裡都是老人的味道,是這屋裡快發黴了。你把窗打開,這時候外邊的空氣是清甜的。" 湖藍開了窗,清涼的雨絲飛到臉上,讓他打了個寒噤。他不可避免地看著高樓下破爛的貧民窟,每次當他情緒很重的時候都會看著那邊。 "屁的清甜。"湖藍憂鬱地說。 "孩子,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沒有。開心是會影響判斷的,不開心也是一樣。"湖藍有一種想說的衝動,但他還從未學會與人交流心情。 "你是我見過個性最強的年輕人,看著你的假腿,看著你要把自己用成報廢的機器,真是讓人心痛。" "你不要因為我今天對你客氣一點,就他媽……" 卅四立刻幫他接上:"就他媽什麼?就他媽不要關心你是嗎?你也說不出來。" 湖藍在無詞中揮了揮手。 "你總是說粗口,因為粗口讓你覺得離家更近?" "什麼?"湖藍忽然愣住了,因為卅四居然跟他提到一個家字,"你什麼意思?" "你不是正看著你出生的地方嗎?你正看的是不是你小時候摸爬滾打的那條街道?你還記得劫謀收養你之前的事情?你是不是很想回去看看?可劫謀說不行,你現在是人上人,全中國最有勢力的人不該回小時候的破板屋、草席床,有辱身份……" 湖藍呆呆聽著,像是心臟被人給捏住,這顆心臟很強健,但在被卅四觸摸到的地方脆弱不堪。"是影響判斷。"他說。 "管它是什麼,孩子,想回去看看就回去看看。" 湖藍瞪著卅四,像是入定,像是疑問。 "對不起,果綠告訴我所有關於你的事情,我當情報記下來了。可我不想用在你身上,我只是覺得……你太想和人聊聊。" 湖藍關上了窗,拉上了窗簾,讓這屋裡恢復到他進來時的陰暗。 卅四看著,苦笑:"聊天時間過了。" "我進來只是要告訴你,吃飯。"湖藍出去,他顯得比卅四還要疲倦。 白色的餐廳裡站著黑色的人。 卅四在狼吞虎嚥,幾乎恢復了獨吞六個泡饃時的英雄本色。 "這樣吃,也許你今晚上就會傷口惡化死掉。"湖藍仍是一杯水,幾乎不吃什麼。 "那我該替你高興了。" 在手下面前,湖藍又恢復了他的身心防禦,對這樣一個心照不宣的話題,他木然地對待,木然向純銀伸了伸手指頭:"靛青後來有收穫嗎?" 純銀答:"一無所獲,差點被簡哼扣下喝茶,曹哈在我們付了茶會錢以示歉意後態度好點。" 湖藍哼了一聲,他對這個根本沒有興趣,只是為了避免和卅四說話:"明天還會下雨嗎?" "會。這種飄雨一下就是很久。" 湖藍鬱悶著,然後看著對面的卅四涎笑著向他舉起一杯紅酒,那是向他敬酒。湖藍拿起白水。卅四笑著搖頭放下杯子。湖藍拿起他從沒打算碰過的紅酒。 卅四笑笑:"為了什麼?" "一杯酸溜溜的酒,跟什麼也沒相干。" "為咱們認識。"卅四將杯子伸過來,在湖藍的杯沿上碰了一下。 湖藍拿著杯子,看著卅四,根本沒有要喝的意思:"我可以幫你做件事,你兒子在西安,我們沒碰過他,知道碰他也沒用……我可以讓他過得好點。" "不要,不要讓他和我們這些人搭上任何干係,死也不要。"卅四還從未這樣不假思索地否定一個主意。 湖藍將酒倒進嘴裡,靠在椅子上,看著天花板,慘白的天花板。 48 卅四從他的房間出來,遲緩地開門,關門,走向樓梯口。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湖藍驚起,他跳下床拉開門。 純銀站在門外:"目標下樓了。" 湖藍愣了一下,抓起一杯冷水潑在頭上,一邊用衣服擦著頭,一邊和純銀走過走廊下樓。 卅四老態龍鍾地爬上一輛黃包車,打著一把傘。至於傘上有沒有跟蹤器,卅四已經不打算去操心了。車夫拉著黃包車雨中小跑。卅四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在身邊流逝的上海租界。 盯梢的車輕易就可以跟上這輛黃包車,但車裡的軍統不再敢掉以輕心,他們知道這是個能燙死人的山芋。 湖藍在他的車裡聽著盯梢的車發來電報:"目標去法租界。" 湖藍揮揮手讓車跟著,他的心情陰鬱,似乎跟流逝的時間都有仇恨。 黃包車在一棟歐式小樓前停下,小樓封閉而安靜,緊閉著房門。卅四按響了門鈴,聽著鈴聲在屋裡很深遠的地方響起。應門的是個西洋人,卅四在和那個外國人說什麼,然後卅四進去,門關上。 隨後,一個軍統走過去,他打算敲門,但門邊的一塊小牌讓他凝神注視了一下。牌子小得嚇人,中文,寫得那麼小似乎是根本不打算讓人看見:葉爾孤白金行。那位軍統愣住,他不去打門,而是看著街上的方向,這麼大的事應該湖藍決定。 湖藍的車駛來,這種跟蹤幾乎是明擺的事情,所以他明目張膽地讓車停在前一輛車後邊。他從車裡探出頭來,惱火地看著那位無措地等待他的手下:"怎麼回事?" "目標進去了。" "什麼地方?" "葉爾孤白金行,猶太人開的投資行。" "投什麼資?共黨還玩投資?" 純銀解釋:"就是現金黑市,猶太人放高利貸的地方。我想他是想問你這樣的地方,我們該不該跟進去。" "為什麼不進?" "湖藍,上海灘最大的就是金融行,日軍入侵時都先得許諾他們將保護租界的金融。我們……" 湖藍已經很清楚純銀想提醒他什麼,而這確實是他們該顧忌的事情。湖藍開始冷冷地訕笑:"猶太共產黨?你信嗎?猶太人共產黨?" "不可能。這家葉爾孤白出了名的手眼通天,也出了名的唯利是圖,要他們對共黨有興趣,除非共黨能拉出黃金來。" 車外的軍統向湖藍報告:"我們已經封鎖了每一個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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