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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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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務員在身後捅他:"先生回電。" "為什麼不念?" "先生回電,說出的話可以收回,拉出的屎也可以吃掉。你最近電文越發囉嗦,沉淪俗世,自亂方寸。別再回了。是先生說的。" 湖藍並未像報務員提防的那樣發火,只是蹾了蹾手杖,出去。他要開的門在他眼前打開,純銀站在門外:"湖藍,目標說想見你。" 湖藍陰鬱地出去。 卅四的房間煙霧繚繞。 湖藍瞪著坐在昏暗燈光下的卅四,也順便看了眼卅四所看過的那道牆壁,上邊是畫框鑲的一段銘文,不僅是英語還是難懂的花體,在這歐化的飯店裡顯然只作為裝飾之用。湖藍用手扇著眼前的煙霧:"沒想到。從不吸煙,結果癮還很大。" "早戒了,沒想到有一天還會開戒。知道我為什麼會戒煙?" "不想知道。" "因為你的劫先生對我說,國難當頭,豈能沉淪。" 湖藍琢磨著卅四那絲傷感的笑容,那像是一個看破世情的人由今生看著上世。 "那時候的劫謀像你一樣年輕,有點古板,狂熱地信仰,仇恨一切平庸,有時候我擔心他會把自己燒著……對了,他很像你,有點教條,永遠在跟自己較勁,總覺得再使把勁就能成上帝。良心是他最後的約束,可沒過多久就連這個他也砍斷了。" "沒興趣聽你評價先生或我。有什麼事?" "哦,事,有事。明天我想出去。" "哪裡?" "舊地重遊。走走。" "我會安排。" "我是說,一個人走走。" 湖藍的表情不是同意或不同意,而是一種捕捉到獵物的神情:"一個人?" 卅四笑了笑:"嗯,或者說,假裝一個人。" 湖藍自然也知道那是指不可能不跟隨的尾巴:"可以。只要你不怕腦袋再像肚子一樣,被轟上這麼一下。" "你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命是你的,怎麼做在我。"湖藍厭惡地避開那道戲謔的親熱目光,儘管他其實早已適應。 "是的,就是這樣。" 那是一句很奇怪的話,像是喟然長歎又像是玩笑戲謔,以致湖藍又回頭看了一眼,才將門關上。 回到自己房間的湖藍焦躁不已,不停地在屋裡踱步或者在窺孔裡窺探,他的晚上也許將這樣度過。 窺孔裡的卅四在端坐,他看著牆,牆上是湖藍曾經掃視過的那幅銘文。 湖藍打開所有的燈,又關上所有的燈。 窺孔裡的卅四摁滅一個又一個煙頭。 湖藍打開所有的窗,長時間地呆望著窗外像是由補丁和寶石拼綴而成的上海。 窺孔裡的卅四在煙霧中合上了眼睛。 湖藍開始踱步,思忖。他踱過走廊,終於在某間房間門前站住,招手,從屋裡出來的是他的親信純銀。湖藍現在需要通過和一個錄音機的對答來清晰自己的思路。而純銀無疑就是那個錄音機。 "目標前來上海的目的?" "目標聲稱此來是為三方求和。" "三方?" "我們、中統、共黨。" "先生說,這是真的。他真會做出這麼天真的事情?" "先生是這麼說的。" 湖藍沉默,他在想卅四的一句話:"修遠一定會說,劫謀何不先放棄對他的敵意。"回憶中的湖藍突然電光石火般地愣了一下,臉上是難以壓抑的震驚,"他說修遠會說!" 純銀仍在疑惑:"他是這麼說的。" "如果他真要為三方求和,就該是三方的會談!可我們根本不可能和修遠坐在一張桌上!" "修遠只在背後謀劃,從不見人,多少年來他只通過他幾個鐵杆的親信發號施令,所以我們對修遠的暗殺屢屢失敗。" "可目標和修遠,和先生都是舊識。他希望三方和諧,單方面的會談不可能停火,等同白談。他已經和我們談過,往下該怎麼做是明擺的事情。他已經在想修遠會怎麼對待他的提議。" 純銀終於被他的推理驚得瞪圓了眼睛:"你是說……" "通知靛青,我要所有能用得上的人待命。" "湖藍?" "我們要殺修遠。"湖藍沒有一秒猶豫地走向了發報間,"目標要見修遠!" 報務員的手指在鍵盤上運轉如飛,幾個特工正在身邊整理明天必將用到的槍械。 "先生回電,先生同意。先生說,甚慰。" 湖藍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一絲不知該說天真還是老辣的笑容。 45 整個七樓都是死寂,每間屋的房門都緊鎖著,湖藍甚至撤掉了樓梯口的黑衣。 卅四的房門打開了,卅四從裡邊出來,然後開始敲打湖藍的房門:"孩子,還沒起呢?吃早飯啊?"無人回應。卅四沒完沒了地敲著門:"吃早飯,孩子。孩子,吃早飯。吃早飯。" 湖藍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窗簾緊拉著,屋裡光線陰暗,走廊上沒完沒了的聒噪叫他臉色鐵青。他根本不在自己的房間,他在報務間。隨電臺同在的不僅是報務員,還有整屋待命的軍統。 外邊的聲音終於停了。純銀從門縫裡窺看著那個佝僂的背影遠去:"走了。終於。" 湖藍陰鬱地看著說話的人。 那位大堂經理油光水滑地站在迎賓的位置,當卅四在大堂現身時他迅速迎了上去:"有什麼可以……" "沒有。" "車……" "太貴。" "老先生,外邊在下雨!"經理拿著一把飯店給客人專用的雨傘,其情狀如同大灰狼向羊羔拋出誘餌,"免費的。" 卅四警惕地看了一眼,一把抓了過去。他幾乎立刻就消失在飯店門外了。 經理立刻抓起櫃檯後一個隱秘的電話:"目標離開飯店,黃組追蹤發射信號。" 橙黃坐在車裡,所有的車窗都嚴絲合縫地關著,追蹤儀發出刺耳的高頻音。 "聲音開小點!"橙黃低吼。 卅四撐著雨傘從旁邊過去,雨傘下的身影在巷口一閃即沒。 "行動。" 飯店外的清晨,人並不多,但橙黃的命令一發,整條街上的人都開始動作起來:幾輛汽車從各自泊車的角落裡竭力掙扎出來;正在車場裡泊車的客人忽然下了車,前倨後恭地請扮演車童的上海站長靛青上了後座;一個行李員忽然扔下了滿架的行李,一邊撕扯掉身上的制服;一個賣報的傢伙剛接過幾個零錢,忽然把整摞的報紙都塞給了買報的那名老外,跑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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