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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我知道。立止嘛。"

  "知道就請回吧。"

  "可是,至少讓我見一見我的人。"

  "什麼你的人?這裡沒有你的人。"

  "你抓的人,坦率一點好嗎?他被你們抓前發過電報的,所以我才會到這裡。"

  靛青很難集中精力看著對方,因為湖藍在周圍踱來踱去,一直踱到他的煙具前,拿手指沾了一點,厭惡地聞聞:"鴉片?是先生嚴令部下吸食的。"

  "湖藍老弟,給點面子。你知道在上海這地方活著不易。"

  湖藍彈了彈手指:"讓他見。"

  靛青愣了愣,然後沉默地走向門邊。

  門開了,然後燈開了,靛青和湖藍幾個進來。客人沒有回身,正在那轉身都不易的空間裡做健身運動,直到聽到另一個聲音,那個聲音拖遝而蒼老。客人轉身,看著最後進來的卅四。

  卅四一步一挨,腳步幾乎擦在地上,任誰也都能看得出他已經快到了盡頭。客人怔住,從來風雲不變的神情像是被人一棍子打蒙,又像是看見了世上最讓他哀慟的事情。

  靛青注意著淚水迅速充盈了客人的眼眶,他幾乎沒想過還能看到這人會有這樣的表情。湖藍疑惑地看著他,靛青搖頭以示無解。

  湖藍把一張椅子一腳踢過去,那意味著卅四能靠近客人的最近距離。

  卅四坐下時,客人仍看著卅四發愣:"老師……"

  "孩子。"

  "你怎麼……怎麼就成了這樣了?"

  "這一路上走得不易啊。這輩子怕是不會有更難走的道了。"

  "你們幹什麼這樣對他?!他不是跟你們作對的!根本是為了你們!不不!你們就早死早投胎好了!你們根本就是日本人的幫兇!"客人開始對卅四身後的軍統嘶吼。

  卅四在一臂所及的距離上摸到客人的手:"別偏激,這場戰爭他們沒落在我們後邊。也別失控,孩子,當年教你的事情之一就是自控。"

  客人的怒火在他的觸摸下熄滅,悲哀卻一點點升起:"我一直做得不好,老師。"

  他們倆的手立刻被幾個軍統扳開了,連指甲都被細細地檢查。於是他們在一臂的距離上隔了鐵柵望著對方,客人擦去了眼淚。

  "別怪他們。仇恨是放出籠子的鬼,要收回去就不是那麼容易。再說,也不是他們打得我。"卅四苦笑。

  "日本人?"

  "是的。你及時發出了警報。"

  "可他們至少該給你治啊……你是在幫他們。"

  "很不巧,有幾個人希望我死,劫謀正好是其中一個。"

  一顆很大的眼淚掉在鐵柵裡邊的地上:"老師,我不知道這都是為了什麼。"

  "你會知道的,而且你不知道你也這樣做了,我真為你驕傲……說件高興的事吧。"

  客人強笑著:"好啊,我想聽到高興的事。"

  "他也來了。"

  正像卅四預期的那樣,客人的笑不再是強笑了,簡直是欣慰:"我很高興,我真想他。"

  "他很棒。"

  靛青看看湖藍,那意思是不能再繼續下去。湖藍點了點頭,他也沒聽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走吧。"靛青說。

  卅四向鐵柵那邊點了點頭,吃力地起身,客人沒有告別的表示,只是靜靜看著。

  "問句話,我抓到的這個人是誰?"靛青說。

  卅四看看客人,客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卅四又看看靛青:"你們都知道他的。你們也一直想抓到他,他是零。"

  湖藍終於開始正眼看著柵欄裡的男子,瞳孔有些收縮。靛青如釋重負地噓了口大氣。

  "活下去,零。"卅四最後看了一眼他的學生,然後艱難地離開。

  "放心,老師,我會像你一樣。"客人抓著柵欄,看著卅四的背影幾乎被押送者遮沒,離去。

  靛青關掉了燈,讓這屋恢復棺材一般的黑暗。

  44

  靛青據點的門口,軍統們走馬燈一樣將行裝搬運上車,湖藍將率他的人搬往別的地方。

  靛青殷勤地湊在湖藍身邊:"接風都沒來得及,明天我上老弟的華居拜訪。"

  "不用了,只要你隨時給我足夠的人手調用。"

  "整個上海都聽你差遣……只是,那鴉片的事老弟不會告訴先生吧?"

  "你們扶他上車!"

  靛青愣了一下才明白湖藍在說卅四,幾個軍統粗手粗腳將卅四架上車。

  "只要你不礙了正事。再會。"湖藍始終沒看一眼靛青,他乾脆地上車,對靛青的依依揮手毫無表示地關上了車門。

  卅四閉了目坐在車裡:"又要搬了。我老頭子什麼忙都幫不上,像是你的行李。"

  "滿肚子詭計的行李。"

  卅四笑了笑:"去哪?"

  "租界。"

  租界某飯店門口,車隊停下。

  門童迎上,比門童更搶先一步的是經理。雖然是中國人,但經理說一口流利花哨的英語:"頡先生,我們舉店上下已經恭候……"很不幸,他面對的只是首車的軍統,湖藍的手下而已。那位軍統冰冷地向湖藍所坐的車指了一指。

  湖藍正在下車。經理再度迎過來點頭哈腰:"頡先生,我們舉店上下……"

  "你媽個巴子。"湖藍罵。

  經理詫然。

  "聽得懂?那你是中國人。我像外國人?說我們都聽得懂的話。"

  經理露出艱難的表情:"我們舉店上下……"

  "幾樓?"

  "像您要求的一樣,整個七樓。"

  "搬。"

  卅四下車,此時的卅四已被打扮成了一個老邁不堪但身家巨萬的富商以襯映頡無憂的身份,有兩個門童立刻搶上去扶他。

  湖藍掃了一眼,總算是沒去干涉。

  到了七樓,湖藍在手下之後走進自己的房間,環頭四顧:"這家飯店有多少我們的人?"

  純銀回答:"這是我們在租界滲透最成功的一個點,百分之七十的人是自己人,我們包下了七樓,但實際上一、二、六、八樓也在我們控制之中。還有,頡先生您最好記得,您有這裡百分之三十三的股份,也是這裡的股東之一。"

  "哦。那就把大堂換成我們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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