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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從隊長到最小的士兵,他們沉默著。

  "看你們那一臉欠的!"湖藍不屑地說。然後縱馬下崗,和自己的人會合,遠去。突然回頭一槍,單臂持射。紅軍隊長的帽子被打掉。一聲呼哨,一行人便消失在荒原上。

  隊長陰沉著臉去撿起自己被打穿的帽子,撣撣灰戴上,低低地罵了一句:"狗日的刮民黨。"

  茫茫的荒原上,那隊惹是生非的匪幫在夜幕下策馬緩行著。湖藍已經槍入套,刀入鞘,這樣枯燥的趕路讓他呵欠連天。他們仍然蒙著臉。

  湖藍的副手果綠靠近他:"站長?"

  湖藍看他一眼,一腳將果綠從馬背上踢摔下去。

  果綠沉默地重新爬上馬背,並糾正了錯誤:"天星老魁,這麼招搖劫先生會不高興的。"

  "我死了再燒成灰,連這灰都是劫先生的,可我做事不是為了讓劫先生高興。"湖藍再度地策馬狂奔,"走!如果從延安出來的是一條狗,我連它身上的蝨子也不想漏掉!"

  黎明時分,天星幫馬隊在一夜狂奔後,終於看到了黃土浮塵的地平線上一輛孤零零的馬車。那輛馬車狂馳,但明顯是走投無路。

  湖藍射擊,子彈從趕車的鼻樑前飛過。

  趕車的急忙,勒馬停下。是那名打頭站的小商人。

  湖藍勒住,看著。他的部下在他身後沉默地等待。

  小商人依足了行規,舉雙手托了鞭子,給湖藍鞠個大躬,把馬鞭奉上。湖藍接了,小商人到一邊跪了。

  匪幫們一擁而上,刀砍斧劈,車上綁紮的貨物頓時掉了滿地,那全是軍統不會看得上眼的財帛,他們仔細地搜索。

  湖藍玩著馬鞭子:"哪來的?去哪兒?"

  "爺,延安收了點山貨,想去三不管賣倆錢。一半的貨孝敬您老,都是窮命,您給留口。"

  湖藍看了他半晌,實在看不出什麼破綻,沖手下揮一揮手:"搜他,別忘搜下邊。"

  小商人被幾個人拖到了一邊。湖藍轉身走向馬車。果綠迎了上來:"天星老魁,全是些皮貨山貨,打攏了不頂一支匣子炮,放人?"

  湖藍回望,小商人剛被人放開,正哭喪著臉系上褲子。

  "扣貨,全扣。"

  小商人慘叫:"爺,家裡得吃飯呀!"

  果綠拔刀,刀光就從小商人眼前閃過,給他臉上開了條口子。

  小商人捂著腮幫子,連哭都不敢,徑去駕車。貨早掀在地上,他駕著一輛空車逃逸。

  湖藍和他的馬隊束馬高岡。蒼黃的斷壑望不到邊,荒原上的路只是一條細線。他伸手,手下拿出一個精緻的圓筒。筒裡裝的是一幅更精緻的地圖,湖藍看圖,然後伸手。

  手下將一架高倍率德制望遠鏡遞了過來。

  湖藍從望遠鏡裡看著那條路,看著路上被扔的那些貨物。他轉向另一個方向,看著路盡頭已經逃得只剩一個小點的小商人:"果綠,去逮那傢伙。他是共黨。"

  "是。"果綠答應,但卻沒動。

  湖藍:"貨都被我們扣了,還跑去三不管賣什麼?車上有鬼。"

  "是。"果綠仍然沒動。

  湖藍掃了他一眼。

  "我們叫您天星老魁,您也就不該叫我們的代號。"話音未落,果綠又一次被湖藍踢下馬背。沉默地爬起。

  湖藍:"要你叫天星老魁,因為我喜歡人叫我天星老魁。這片土上我們就是王,截個共黨的密碼而已,用得著遮遮掩掩搞這些雞零狗碎?"

  "是。"果綠上馬,呼哨一聲,帶著一小隊人下岡向小商人追去。

  黃塵飛揚,小商人再度被果綠一行人趕上。他無奈地看著再度把他包圍的匪幫,熟練地舉手,下車,鞠躬,給果綠送上馬鞭:"爺,都搶過一次了。"

  果綠瞪著他,直瞪到對方找個地方跪下。

  果綠向他的手下揮手,手下從馬上甩出幾條抓鉤鉤住車兩側,揮鞭馭馬,兩邊發力,簡陋的車體登時散架,銀燦燦的銀元滾了一地。

  小商人頹然,跪地大哭。

  果綠下馬,撿了一塊,拋著,然後看看那蜷成一團的小商人。他過去,揪著頭髮把那個腦袋揪起來:"這是什麼?"

  小商人臉上已經沾滿了眼淚鼻涕和黃土,猥瑣而庸俗:"救命錢啊!爺,是救命錢!"

  "救什麼命?"

  "小舅子被三槍會綁票了!這是湊出來贖肉票的呀!"

  果綠把那顆腦袋摁回泥塵裡,疑惑地看看他的手下。他的手下也一臉索然地站在車邊——這不是他們要找的東西。

  刀砍斧劈,他們把已經解體的車再一次更細地解體,再一次細搜。

  10

  零和卅四分頭離開延安。

  零離開大車店,和一群苦哈哈擠上一輛破舊的驢車。除了他用草繩捆綁的箱子,唯一的行李就是一瓶水。

  卅四則闊綽得多,他雇了一輛馬車,行李足足裝了半車。卅四坐在車上,像是行李堆裡扔的一個怪胎,蒼白的臉,懷疑一切的神情,抱著官發的公文包和他的又一柄手杖蜷在行李裡。車馳過集市。延安人嫌惡地看著這個怪胎離開。

  一條岔路,一邊通向尚有人煙的丘陵和山溝,一邊通向荒蠻的兩不管。

  卅四所雇傭的馬車疾馳而過,根本沒有停留,他付的錢是讓車夫從延安穿越兩不管地帶,直接到達三不管鎮。

  當卅四那輛車只剩一縷揚塵時,零搭乘的那輛破驢車才在這裡停下。對這輛車來說,這裡即是終點,乘客們十分之八散向半山腰和壑溝。

  車夫罵著驢子掉頭回延安。

  零站在原地不動,喃喃地問:"就到這嗎?"

  車夫答:"嗯,前邊是兩不管,管殺不管埋的。"

  零看著那漠漠黃土發著愣,卅四已經消失於他的視線了。

  車夫捅了他一下,一塊硬面餅遞過來。一個窮人對一個走投無路者發的最後善心。

  零謙恭到卑下:"多謝您了。"零嚼著那塊面餅踏上漫漫征途。

  零在漫漫黃土上用一雙腿子測量著無邊的地平線。頭髮無序地起伏著,還沾著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稻草。長衫破了口子,掛下來一整塊布條,身上盡是一整天流離失所生活沾來的污穢。他抱著箱子,因為箱子幾乎散架,用繩子五花大綁後仍隨時可能掉出什麼。一隻瓶子在他手腕上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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