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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馬蹄聲如飆風而來,湖藍的馬隊千騎卷平岡的狂態。他們繞著零環回,看著。

  零讓在路邊,拘泥於禮貌而更多於畏懼。

  湖藍勒馬,馬在零面前半立如要踢人。零後退,遭老瘟的箱子裡掉出個什麼,零立即彎腰在湖藍的馬蹄下找掉出來的東西。

  湖藍訝然地看著零在他馬前馬後拱來拱去,瞪著零長衫上臀部如尾巴般拖下的布條,開口道:"叫花子?要飯走錯地頭?"

  零終於從黃土中找到箱子提手,並企圖裝上去,怯怯地回:"教書的。"

  "教書匠?恭喜,你可以喝到最地道的西北風了。"湖藍說,"教書匠,你瞧我是幹什麼的?"

  "山大王。"零看看湖藍,又垂頭,充滿了失意和落寞地嘀咕。

  湖藍因為這個怪詞看看他的手下,他的手下在蒙臉布下笑得透不過氣。一個手下笑著說:"這傻子書毒入腦了,他還齊天大聖呢!"湖藍也笑:"我們是馬賊!馬賊呀!"

  零想了想:"對,此地是叫做馬賊。"

  "那還不跑?"

  零抱了一下自己的箱子:"我只有這些。"

  湖藍勒馬後退,並示意旁邊的手下。

  手下拔刀,慢慢逼向零,舉刀,一柄刀劈下去讓箱子又開個大口。

  零原本茫然地看著,此時,卻摔掉了箱子狂奔,與方才的冷靜迥異,他跑的是回延安的方向。

  湖藍毫不放鬆地盯著零的一舉一動。

  湖藍的手下驅馬將零撞摔在地上,瓶子也摔碎了,賴以為生的水迅速滲進了土裡。

  零抱頭,似乎那樣可以擋住刀鋒和馬蹄的踐踏。

  "是個可憐蟲。"湖藍看著零,蒙著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手下因他的話而停手,看著湖藍。

  零坐在地上惶然地看看他,但更惶然地看流了一手的血。那是被碎瓶子劃破的,他看起來暈血。

  此時,一發綠色信號彈在地平線上飆升。

  "走!"湖藍命令。在掉轉馬頭時,他把什麼東西向零扔去,又一次把零砸倒了。

  零被拋在一片馬蹄揚起的黃塵裡了。零再次坐起,看著砸倒自己的東西:一隻皮質水袋。

  馬蹄和呼哨傳來。

  卅四的車夫立刻把馬車勒到路邊停車,雙手過頭高舉了馬鞭。

  卅四驚慌地喊:"什麼呀?幹什麼?"

  車夫驚恐:"馬賊!天星幫!"

  "跑啊!快跑!"卅四嚷道。

  "跑就死定了!"

  卅四愣了一會兒後開始哆哆嗦嗦掏出名片和證件,他連下車的力氣都沒了,哆嗦著把那幾道護身符放在車沿上。

  那一行煞星已經卷了過來。他們看著路邊的這輛車。

  "不要停!"湖藍命令。

  馬隊過去,湖藍自己倒停了。他在車邊勒住,看著幾乎是跪著的卅四。湖藍逼近,卅四不顧後路地往後挪行,以至從車上倒摔下去。湖藍歪了頭看看那張名片,看了看卅四從車那邊探出的半張臉,完全是嘲笑的口氣:"日你的教育部,也來搶地盤?"然後他一鞭子把名片抽成了兩半,策馬去追自己的手下。

  小商人的那輛車已經完全被分解成了元件,現在甚至連元件都在被劈開。

  湖藍飛身下馬,果綠迎了上來:"就搜出這個。"他指指地上的銀元。

  湖藍過去撿起一塊,吹了個響,放在耳邊把玩:"幹什麼用的?"

  "說是贖票……"

  湖藍猛然回頭瞪著他,果綠自知多嘴。

  小商人囁嚅著:"贖票……救命錢,只敢這麼藏。"

  "誰綁的票?"

  "三槍會。"

  "綁的什麼人?"

  "小舅子。"

  湖藍點點頭,走到小商人身後,猛然一拳把他打暈。"帶走。"湖藍轉身走向自己的馬。

  幾個手下將小商人捆綁,用布罩套上頭。

  "去哪兒?"果綠問。

  "三槍會。"

  馬隊夾著黃塵而去。

  零已經再度開步,抱著箱子,提著水袋,像一隻不屈不撓的螞蟻。他居然趕上了卅四那輛車。

  卅四仍蜷在車後摔下的地方,車夫在路邊蜷著,驚魂未定地目望前途。

  卅四問:"走了沒?"

  車夫答:"鬼知道。"

  然後他們發現了過路的零。零用李文鼎式的憤怒和哀憐看著卅四。卅四用馬督導式的陰狠和刻毒瞪著零。車夫像任何一個漫漫路上的苦哈哈一樣好心:"你要過兩不管?用一雙腳?"

  "嗯。"

  車夫轉向卅四:"我們帶他吧?我不收錢。帶他好不好?這路上能走死人的。"

  卅四看著零道:"他該死。走!"

  出錢者為大,車夫彆彆扭扭地馭車。

  零蹲下,整理他接近四分五裂的箱子,包紮他流血不止的手,一直目送著那輛馬車消失于黃塵中。零真是沒喜歡過卅四,儘管他早已經準備好為卅四去死。

  黃塵漫漫,黃色的土地一秒不停地在風中翻騰。零在其間蹣跚,透過黃塵,天上的烈日也只是一個蒼白的熾點。

  兩不管地帶因為根本無法住人而被劃為武裝地帶,又因國共合作被劃為非武裝地帶,像世界上一個非武裝地帶一樣,蠻荒貧瘠,武力和槍械成為絕對強權,它不再適合人類居住。

  零蹣跚著。他喝水,湖藍扔下的那袋水還真是救了他。零已經開始恍惚,人進入這空虛荒涼的世界就開始恍惚,那雙被黃土蓋得就剩一條縫的眼睛在掙扎著睜開。

  暮色,風沙漸起。強勁的風,讓飛舞的黃塵快成了有形之物。風中,零如同一隻在泥裡拱動掙扎前行的蝦米,屁股上拖著的那根布條尾巴終於被風徹底從衣服上撕扯下來,頓時便捲入了黃塵。零轉了身沖著他的布條大叫:"回延安去吧!苦海無邊,可我祝你幸福!"他迅速發現這樣倒著走遠好過頂著風走,背了身子倒可以被風托著,看來兩不管本該是倒著去的。零倒著走,也倒著喝水,水袋裡的水被他傾出最後一滴,沒了。零放手,讓水袋也風捲殘雲地沒入了黃塵:"對啦!你也去延安吧!棄暗投明啦!"零突然失足,從身後的斷壑上摔了下去,在溝壑上翻滾著,迅速被黃塵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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