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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他的一生常常前後矛盾,判若兩人。

  還是在1924年,蔣私下不知對孫中山建議過多少次取消聯俄容共政策,主張驅逐蘇聯顧問和中共,但均未被孫中山採納。年底,孫中山病故,他便突然間像是換了一個人,對任何人再沒談過反對聯俄容共之事,反而成為聯俄容共的熱心人了。

  1926年1月1日,國民黨二大在廣州召開,剛從戰場凱旋歸來的蔣介石一下成了廣州的軍事、政治明星。但這次會議期間,國民黨左派和中共佔據了統治地位。第一次被選為中央執行委員的蔣再次顯示了他縱橫捭闔、巧妙表演的過人能力。在公開的演講、集會上,他高喊著聯俄容共、擁護第三國際的口號,「左」得熾熱,「左」得令人信服。就在國民黨和蘇聯顧問們真誠地為得到蔣這樣的左派而慶倖時,他們作夢也沒想到他們正在扶起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時蔣已把眼光盯在了3個月後的「三·二○」事件上了。

  3月20日,蔣介石口頭命令海軍局長、共產黨黨員李之龍將中山艦等2艘戰艦開往黃埔侯用。但李之龍奉命將戰艦開去後,蔣矢口否認有此命令,反誣中共圖謀造反,對國民黨有野心,而且國民黨右派汪精衛也與此事有關係。隨之,逮捕了他的學生李之龍及中共黨員多人,包圍蘇聯顧問寓所,解除10多名蘇聯顧問聘約。4月20日,汪精衛被迫離開國民政府,亡命法國。蔣兵不血刃地排斥了中共和蘇聯顧問,趕走了國民黨異己,登上了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主席的寶座。5月,蔣又以《整理黨務案》來限制中共在國民黨的領導人數,削弱中共的地位。

  他政治手腕的高明,在他一手策劃的這次事件中清楚地展現出來。雖然「中山艦事件」和「整理黨務案」當時震動國內外,連他自己日後都承認這是國共雙方力量消長的分水嶺,但這個鋒芒初露、野心勃勃的政治新貴井沒有被國、共兩黨及蘇聯的政治影響所沖倒。他在排斥異己削弱中共影響的同時,又高聲唱讚歌,多次公開說道:「兩年來本党聯蘇俄,容納共產黨,對革命勢力之增厚,革命廣泛之進步,喚起民眾及反對帝國主義之影響,實非淺顯。由此觀之,應認共產黨為革命勢力之一種,蘇俄有助於中國革命。」並高唱擁護第三國際的調子。老謀深算的蔣介石深知他羽翼尚未豐滿,北伐也離不開中共和第三國際的支持,所以巧妙地「左」「右」飄忽,使斯大林錯誤地認為,一直在算計著他的蔣介石,是一個將對共產主義產生積極影響的人物,結果在第一回合的較量中就稀裡糊塗地敗在蔣的手裡。

  從日後蔣介石瘋狂地要剿滅中共來看,他根本就不可能把中共和蘇聯視為自己的勢力,他養虎、驅虎只是為己所用。只要他認為時機成熟了,他會毫不猶豫地殺死這只曾為他立過殊功的猛虎。與他在政壇上鬥了幾十年、遠在廣西的李宗仁對當時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叫絕:「汪氏既除,蔣氏表示左傾,……如此亦左亦右的手法,並非由於政治觀點的改變,事實上,只是其個人權術,以虛虛實實的姿態,排除異己,以達其個人獨裁的目的。」這次事件,蔣介石終於邁出了他事業中最得意的第一步,也給他的政治生涯烙上了一個鮮明的印記:毫無信義的詭譎。

  16. 不堪回首的「國聯夢」

  走累了,蔣介石慢騰騰地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神情細緻地欣賞起兩側群山的美景來。儘管廬山他不知來過多少次了,但他仍為那雄奇挺秀的山峰,瞬息萬變的雲海,飛流直下的泉瀑而讚歎不已。想到此刻南京的酷熱,而他卻置身在這涼爽如春的避暑勝地,他頗感愜意。不禁輕吟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這時太陽已掙脫了雲霧的纏繞露出臉來,掃清了有些發濕的霧氣。這使得他的心境有些開朗起來。

  近幾個月來,中國的形勢對他來說還是較為滿意的。尤其是他調集百萬軍隊對紅軍各根據地所發起的第五次「圍剿」,與前幾次相比,進展要順利得多。他感到十分振奮,信心十足。他甚至預感到多年來一直期待的那一美妙時刻已在向他遙遙招手了。此刻日本人在中國北方侵略、騷擾,國內要求抗日的怒潮在他心中有些淡漠了。想到多年來這最重的一塊心病不久將徹底去除,他那瘦削、堅硬的臉上竟現出一絲笑容。矢志不移,終成大器啊!日本人也罷,英國、美國人也罷,他們畢竟是外國人,不能老是呆在中國,所以他們只能算作遙遠的敵人,與他們相爭不必著急。如果舍本求末,讓中共坐大,將來党國必亡在他們手裡,那才是可悲之事。而美國人、英國人也決不會看著日本人從他們手中奪去他們在中國的利益。

  的確,當時蔣介石所以一心安內,還有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依賴國際社會壓迫日本撤兵。早在「九·一八」事變前1個月,面對戰爭已無可避免的嚴峻形勢,他曾電令張學良:「無論日本軍隊此後在東北如何尋釁,我應不予抵抗,力避衝突。吾兄萬勿逞一朝之憤,置國家民族於不顧。希望飭遵照執行。」

  他雖然不願因日本人而沖亂了他的「剿共」大業,但他同樣不希望日本人當著中國人、全世界人的面抽他的耳光,他需要一種力量來支撐他,所以把眼光投向了國聯,一個受英、美等國操縱的鬆散的國際組織。

  起初,他對國聯是那樣的虔誠,那樣充滿幻想。他多次對外界公開說過:對國聯要充分予以相信和依賴。他的這種觀點當時感染了許多國民黨高級將領。張學良為此背上了「不抵抗將軍」的駡名,更多的將領則是在戰場上茫然困惑,無所適從。

  「九·一八」事變,舉國震驚,全球矚目。世界的眼光都投向了中國,落在了他的身上。是戰?是和?外國人緊張地注視著這個中國的鐵腕人物將採取何種對策,中國人則是眼巴巴地期待他能指揮千軍萬馬,殺向中國北方,但他卻讓中國人跌進了失望、痛苦的深淵。

  9月22日,在南京全體國民黨員抗日救國大會上,蔣介石發表了《國存與存、國亡與亡》的演說。在演說中他說道:「……我國民此刻必須上下一致,先以公理對強權,以和平對野蠻,忍痛含憤,暫取逆來順受態度,以待國際公理之判決。」

  歷來剛愎自用,又深知日本人毫無信義的蔣這時竟也喊出了「忍痛含憤」、「逆來順受」等語,令中國人驚訝,更令他們備感屈辱,憤恨難平。

  其實蔣介石本人對國聯能否起到他所期待的那種作用也心存疑慮。經驗告訴他,無論英、美等國,還是日本,他們畢竟都不是中國人。他們利用他,無非是通過他來維護他們在中國的利益;他利用他們,也僅僅是他們之間的利益分歧。如今中國北方,尤其是東北,並沒有他們太多的利益。日本人染指北方,與他們關係不大,他們難道會為一個貧弱的中國,為一個蔣介石得罪對東方有著舉足輕重影響的日本帝國?況且日本人自戰敗帝俄,驕橫已極,野心畢露,他們會輕易屈從於國聯的壓力,從中國撤兵?!但他又實在不願抽出他的主力去與日本人爭鋒較力,他不會讓佔據地整個身心的「剿共」大業半途而廢。雖然對國聯存疑慮,但他還是寧願相信國聯能有所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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