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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我們今天評價蔣介石,不應以極端的眼光看待他。他畢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中國人,一個善與惡共存的人,一個對中國歷史產生過重大影響的人。雖然他的一生有不少反動之處,但也有過對日本人絕不投降的閃光一刻。因此說他當時有意賣國,自然有失客觀,人們也難於理解。就是做為一個平民百姓,他也知道自己是個中國人,更何況他還是中國的軍政領袖,一個對中國古老的民族、悠久歷史深感驕傲的人。

  但直至全面抗戰爆發,他一直都在走著一條彎路。中國有句古語說得好:「兄弟鬩于牆而外禦其侮。」在外敵圖謀中國不已的情況下,他卻一門心思對內征剿,這畢竟是逆歷史潮流的。逆歷史潮流而終究是要被歷史淘汰的。

  從蔣介石的一生來看,他還是頗有些民族心的。事實上,早年的蔣介石曾經是個民族主義者。當初他之所以投身革命,在一定程度上是他頭腦中的民族主義思想使然。1904年,還是個17歲少年的蔣介石,便在寧波學習時,從他的啟蒙教師顧清廉那裡形成了「赴日留學,研究軍事,獻身民族事業」的民族思想雛型。日後他曾公開袒露過他少年時的那種富國強兵的夢想,他說:「我在本縣龍津中學肄業的當時,因為痛憤鄉里土豪的橫行。目擊我們國家受帝國主義者的壓迫,尤其在那時看到日本以上個弱小的國家,能夠發奮圖強,戰勝帝俄,予我精神上以最大的刺激。所以我在龍津中學肄業不到半年,請求家母准許我到日本去學軍事,來盡到我國民一分子的義務,促成我們國家的雪恥自強。」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這種思想急劇膨脹著,撞擊著他的靈魂。幾年後,久已壓抑在心中的這種思想終於不可遏制地爆發出來。

  那是1906年,他在保定通國陸軍學堂學習時,一次上衛生課,日本軍醫教官抓起一塊泥土放在桌上,輕蔑地對台下的中國學生說道:「這塊泥土中有4億個微生物,就像中國有4億人口一樣。」

  身為教官,日本人太狂妄,也太沒教養。蔣介石一聽這話,一陣怒火從心頭升起,他倏地站起身,挺胸昂首,急步走上講臺。只見他叭叭地把那泥土分成八塊,指著其中的一塊大聲道:「日本有5000萬人,是否亦像5000萬個微生蟲,寄生在這八分之一立方英寸的泥土中?」

  日本教官從未想到一個中國人,一個他的學生,就有如此大膽之舉,一時目瞪口呆,隨之大怒。理屈詞窮之際,見全班只有蔣一人剪了辮子,便一口咬定他是革命黨。蔣不亢不卑地答道:「只問你比喻對不對,不要問這題外事。」一時竟使日本教官下不來台,台下的張群等中國學生無不為蔣的愛國正氣所折服。課後,日本教官仍是暴怒不已,不肯罷休,找到學堂總辦趙理泰,要求嚴辦蔣介石。

  蔣很是幸運,沒有碰上一個昏憒的軟骨頭。總辦趙理泰不僅對蔣介石深為同情,而且對他的敢作敢為和民族正義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日後蔣介石在幾乎絕望的情況下,奇跡般地獲得了4個赴日曆學名額中的一個,很難說與此事無關,正是那次赴日,他結識了孫中山,開始了他日後飛黃騰達的軍事、政治生涯。

  留日期間,他的民族主義思想被進一步強化了。一度,他對鄒容《革命軍》愛不釋手,早晚詠誦,就是睡覺也不放下。書中的反滿思想和民族主義的論述對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他在給表兄單維則的一首詩中,表達了他久已積蓄在胸中的感情,詩寫道:

  騰騰殺氣滿全球,
  力不如人肯且休?
  光我神州完我責,
  東來志豈在封侯。

  儼然一腔民族使命集一身的豪邁感。

  然而,蔣介石的思想也像當時動盪的中國大地一樣,在不停地變化著。十餘年後,隨著他在國民黨內地位的不斷提高,隨著他個人獨裁夢想的逐步成形,他開始意識到外國列強對於他個人目標的實現意味著什麼。這時,他的那種企盼國富民強的理想開始不幸地萎縮了。在他建立起自己的獨裁統治後,昔日的那個熱血青年早已不見蹤影,出現在中國人面前的依然是一個對外妥協、對內暴政的新軍閥。中國人悲憤、歎息,扼腕頓足,哭泣著民族不幸,詛咒著太多的變幻。

  1926年1月,他在談到北伐的根本目的時,不再堅持「革命的第一目標為打倒帝國主義」了,而變為打倒北洋軍閥。當時他曾振振有詞地解釋道:「打倒軍閥是打倒帝國主義的代理人,實質上仍是打倒帝國主義。」這時潛藏在他心裡的封建意識公開化了。從這一天起,他開始了向封建主義的轉化。

  1927年3月,英美等國製造了震驚中外的「南京事件」,在無任何警告的情況下,以北伐軍騷擾領事館為藉口,用軍艦突然向中國軍民開炮,造成多人死傷。但作為中國新政權首腦的蔣介石,卻不敢義正嚴辭地向對方抗議,為中國人作主撐腰。結果第一次與帝國主義者交鋒,就軟弱無力地敗下陣來。「濟南慘案」,他更是完全屈服於日本的壓力之下,令北伐軍繞過濟南北上,眼睜睜地看著10多名中國外交官被日本人割鼻、挖眼,令人髮指地殘害了。這時的他已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反蘇反共的所謂民族主義者了,他已純粹轉變為一個對外妥協、對內鎮壓的封建獨裁者,一個新軍閥,這既是國民黨的悲哀,更是中華民族的悲哀。

  望著漸漸隱去的薄霧,愈加清晰的群山,蔣介石心有所動。他一向認為毫無隱秘的群山未必真正最美,最美的恐怕還是霧中變幻多姿、充滿神秘色彩的山巒,虛實相濟,亦虛亦實。大自然如此,人世間又未嘗不是。蔣的一生,尤其他在中國大陸的前半生,也確實忽左忽右、變化無常,這倒完全符合他的特點。

  蔣介石並非一個光明磊落的政治君子,他總認為政治上的坦誠、直率是種幼稚,甚至是對政治的無知。在他日後的仕途中,他所以能叱吒風雲,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政治上的狡詐、圓滑,兩面三刀。翻閱歷史,常使人驚訝不已。僅僅在蔣介石初攬大權至「九·一八」這幾年間,他便多次處於內外交困的逆境中,有時甚至是與共產黨和幾乎整個國民黨相對抗,但最後往往總是蔣介石僥倖取勝。最後他被共產黨趕出中國大陸,對他的一生可說是一種必然的結局。但他的圓滑善變、反復無常,和善於進行政治投機的本領,是國民黨內無人能與之抗衡的。

  蔣常對人說,世上唯孫中山對他有知遇之恩,是個真正理解他、最受他敬重的人。但實際上,他對孫中山卻遠沒有他說的那麼恭敬。他不止一次地以反對個人崇拜為名,含沙射影,直接攻擊孫中山。1924年6月24日,他在黃埔軍校對學生訓話時,公開說道:「我們革命是以主義為中心,跟著這個主義來革命,認識這個主義來革命的。決不是跟著一個人,或者認識一個人來革命的。如果跟著一個人,或者是認識一個人來革命,那就不能叫做革命,那就叫盲從,那就叫做私黨,那就叫做把他人當奴才、走狗了。」

  當時在國民黨內稱得上領袖,有崇高個人威望的人,非孫中山莫屬。對人們不把他這個暴發戶放在眼裡,他早已怒不可遏,難免說話尖酸刻薄,毫不留情,「中國人的思想習慣到如今,仍舊是幾千年前皇帝奴隸的惡劣思想。」

  當時的他慷慨激昂,似乎充滿民主思想和革命正氣,給學生們一個革命者無私的面孔,既打擊了孫中山,又借機樹立了個人威信。但日後剛愎自用,容不得別人有半點異議的蔣介石,對張學良等主張抗戰的將領不止一次地吼道:「我就是革命,反我就是反革命。」這時的他不僅不再反對個人崇拜,反而一遇機會,就大肆宣傳:無論皇帝、總統還是委員長,一國沒有領袖不行。對領袖就是要絕對服從,必要時是盲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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