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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周希漢嘴上叼著自卷的「炮筒」,手上又卷著另一支。不知道他抽的是些什麼樹葉子,又臭又沖,陳賡正想罵他,李成芳冷不丁地發言了:

  「司令員不必多慮。此時浦河有三利:西北野戰軍昨日沙家店戰役消滅了胡宗南一個主力師,致使胡的部隊陷於米脂以北必然無力顧及我們渡河之事,這是一利。我劉鄧主力躍進大別山,調動了顧祝同主力30多個旅。敵後方空虛,我渡河地段的敵人僅以五個保守團柏懷一線防禦,這是二利。河水暴漲,雖增加發渡河難度,卻麻痹了河防阻兵,可謂天意助我,這是三利。因此,司令員所講的三個問題都不可怕,萬—……」

  周希漢噴吐的濃煙把李成芳嗆得連連咳嗽。陳賡從周希漢嘴上拔出「炮筒」,甩到地上。周希漢呵呵笑著,抬起左手——還有一支。屋子裡的人都笑起來。陳賡是非常喜愛這個「煙筒」旅長的。和陳賡經歷相仿,周希漢14歲做新郎,洞房花燭夜逃出家門,投奔革命。在19年的戎馬生涯中,他的險境不僅僅在戰場,他被撤過職、「開除」過軍籍,甚至兩次被張國濤下令處死。當了叛徒的紅9軍軍長曾對著周希漢連發數槍,所幸槍法不准,一發未中。歷盡了人世坎坷的周希漢像進過太上老君八卦爐的孫大聖,似乎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事能讓他心驚肉跳了。

  1946年國民黨的「天下第一旅」10萬兵馬殺至晉南,旅長黃正城自恃所率部隊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他本人又是留過學、受過系統軍事教育的中將指揮官,驕橫恣肆,狂言天下無敵。周希漢從陳賡那兒領受了交手任務就開始卷他的「炮筒」,卷了一馬褡兒,讓警衛員背上,他自己叼上一支就去布他的陣了。他對這次的對手很滿意。下棋他從不跟低手下,打仗碰上個硬手他便熱血沸騰。這個黃正誠和他的「天下第一旅」令周希漢興奮、激動,他盼望的正是這種真正有力度的較量。廝殺了一天一夜,周希漢殺得雙目噴紅,天亮時黃正誠成了周希漢的俘虜。黃正誠被帶到周希漢的指揮部,周希漢劈頭一句:「你打得不錯。」

  這次渡河,周希漢又是唱掛頭牌的角兒,擔起突擊隊的任務。

  見周希漢又點燃了「炮筒」,陳賡也無奈,他用手扇著到處亂飄的煙霧,說:「周希漢,如果遇到第二、第三種情況,你怎麼辦?」

  「我帶一個營先過。遇到第二種情況,我在灘頭固守;遇到第三種情況,我到山上打遊擊,等候後續部隊。」

  「你帶哪個營走?」

  「29團2營。」

  「好,就這樣。過河以後,只有前進、前進!」

  陳賡道:「周希漢打遊擊不用留暗號,他走過的地方,『炮筒子』一熏,三年不長草。」

  劉金軒好抬杠:「三年寸草不生,他拿什麼卷『炮筒』?」

  李成芳盯著牆角的鹹菜缸。

  陳賡說:「本司令這次也抖一抖,玩個洋的。胡宗南的報話機咱可繳了不少,都調配給部隊,這次渡河全部用無線電指揮。」

  旅長們全樂了。李成芳也翹起了一個嘴角,笑得不「像」。

  8月22日夜,先是霪雨靡靡,頃刻又大雨傾盆,直到次日淩晨才停住。但見河水翻滾,拍岸喧鬧,白茫茫的霧氣飄浮在河山之間,似乎黃河水沸了。

  周希漢避開了原有的渡口、另辟牛灣、李河口、下關陽三處渡口。幾乎動用了所有可以漂水的東西,最寶貴的是破船、牛皮筏子,而葫蘆、油布包也能派上用場——太缺乏渡船了。

  報話機已經溝通。

  各種渡河工具消失在晨霧中。

  陳賡在北岸指揮所裡來回踱步。他抓起昨天周希漢丟在桌子上的半截「炮筒」,點上剛吸一口,又摔在地上,用腳踩滅了。

  報話機靜靜地躺在桌子上,沒有呼叫的聲音。畢竟頭一次使用這玩意兒,真擔心它出毛病反而誤事。

  陳賡:「過河時間不短了,怎麼聽不到呼叫?」

  作戰科科長:「報話機不會出問題。」

  參謀長:「周希漢的習慣是不搞出個名堂來不報告。」

  晨霧彌漫。各種渡河工具像片片樹葉在奔騰的河水中一會兒沖上浪尖,一會兒跌人波谷。護送突擊隊的是濟源縣杜八聯水上民兵隊,人稱「葫蘆隊」。他們頭上纏著衣服和子彈,腰上系著一串葫蘆,手中執著槍,一部分遊在前面開路,一部分護在船的左右。

  這是一支富有傳奇色彩的水上輕騎,已有300年歷史。他們是「黃河人」,祖祖輩輩在這一方土地繁衍生息,靠著系在腰上的葫蘆赤條條地在黃河捕魚、撈蝦。這幾年,戰爭來了,就有了民兵「葫蘆隊」。他們飛渡黃河襲敵堡、奪敵船,出沒在黃河浪濤裡。這次渡河大軍來到關陽渡口,發現這裡山高谷深,水猛浪急,周希漢正急得轉圈子,突地站出了「葫蘆隊」。

  民兵連長薛平華說:「我們地理熟,摸水性,組織『葫蘆隊』先渡,攻克崖頭主堡,給部隊水上開路。」

  一聲命令,數十名荷槍實彈、腰系葫蘆的水上英雄躍身下水,刺棱棱似白魚戲水,看得周希漢驚異不已,半天才喊出一聲:「絕!」

  「葫蘆隊」沒泅多遠,一艘敵人的巡邏艇開過來,眼看就要暴露目標,「葫蘆隊」隊長李慶常潛遊到敵艇側舷,躍身沖上,一槍未發全部解決了問題。直到「葫蘆隊」即將登岸,南岸崖頭上的敵人才發現不妙,集中火力向水面射擊。副隊長李慶禹的葫蘆被子彈打中,河水直往裡面灌。李慶常鎮靜地用一隻手捂著葫蘆上的彈孔,一個民兵緊遊幾下靠過來,給他當槍架,居然一梭子彈打出去,敵人的機槍便啞巴了。

  北岸主力部隊發起火力掩護,「葫蘆隊」飛速登岸,攀上崖頭,一場激戰,炸毀了崖上的碉堡。

  周希漢指揮渡河部隊直馳南岸,迅速搶佔了灘頭陣地。

  北岸指揮所。

  陳賡還在焦急地踱步,那條受過傷的腿明顯地破了。

  突然,報話機裡有了信號。周希漢的聲音:

  「先頭部隊渡河成功,正向石頭山主陣地發起進攻。石頭山有敵人一個團,配有山炮。」

  陳賡大籲了口氣,命令:「陳賡遭敵阻擊,正在強渡,你派出部分兵力支援!」

  放下話筒,陳賡轉身對參謀長說:「告訴13旅陳賡,周希漢渡河成功。但不要催他。他這個人很要強,容易性急,弄不好會增加傷亡。」

  2O分鐘後,報話機裡也傳出陳賡的聲音:

  「渡河成功。37、38團先頭部隊全部過來了!」

  「好!迅速集結已過河的部隊,奔襲新安、澠池,佔領隴海路。」

  陳賡的命令剛下,周希漢又出來報告:

  「後續部隊順利渡河。」

  「一部分攻佔石頭山陣地,其餘人馬向橫水推進!要快!」

  8月24日拂曉,又是大霧籠罩,陳賡率領指揮部渡河。

  戰爭的車輪帶動起人類突發奇想的思維旋轉。渡船奇缺,戰士們和當地水手就把油布裹上棉絮、蘆葦、秸杆,紮成一丈長、一尺寬的鞍馬狀油布包。試驗時,一個「包」乘坐兩三個人,往水裡一放,剛劃動木槳,油布包便猛向前一躥,沖出去幾丈遠。只是這種「包」到了河心,被浪一托便打旋,難以駕馭,加之大部分戰士來自山區,不習水性,有跌水的危險。

  有人建議把幾個油布包並起來。

  於是創造又向前推進一步,三個油布包編成一架,後尾安上舵,可以坐一班人,外載一挺機槍和一門小炮。

  200多位梢公要求送部隊過河,每架油布包上配了一位有經驗的老梢公掌舵。

  陳賡命令渡河,大小船隻、油布包一齊下水,好不壯觀。尤其是幾十架油布包首尾相銜,活像一條條黃色巨龍在浪滔中躥動。

  天剛亮,敵機就來了。炸彈、機槍掃射,把晨霧撕扯得像破棉絮。有的水手、梢公犧牲了,立刻有人補上位置。一趟又一趟,「黃龍」從北岸躥到南岸,又從南岸躥回北岸,直到把幾萬大軍全部送過河去。

  陳賡面對黃河深深地鞠躬,滿懷激情地喊道:

  「水手萬歲!」

  黃河兩岸從此便有了新的神話傳說:一天黑夜,大軍剛剛來到河邊,突然烏雲密佈,狂風大作,黃河咆嘯如雷,驚濤駭浪中湧出一條金色蚊龍,朝著陳賡將軍搖尾頷首,大吼三聲;陳賡大手一揮,10萬大軍騎上巨龍,騰雲駕霧,飛過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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