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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娘稀匹!劉伯承身上背著舟橋了嗎?他能走,為什麼就追不上?立刻給我下死命令,限期追上劉伯承,追不上劉伯承,不必給我寫戰報!」

  明明是蔣介石的錯誤判斷造成了戰略部署的失策,顧祝同、郭汝瑰、顧鳴歧卻誰也不敢回嘴。

  為著追上劉鄧,蔣介石用上了近3O個旅。還不放心,回到南京又命令空軍司令周至柔派飛機空襲劉鄧,重磅轟炸劉鄧南下必經的五條河流的渡口。

  蔣介石憤憤地說:「就算他劉伯承走出黃泛區,也決通不過攔在他面前的五條大河!」

  從7月18日拂曉到7月20日深夜,數十架飛機對沙河兩岸展開了大規模的轟炸,炸毀了周圍的大小村莊,平均每村至少落彈五枚以上,新站集先後被炸21次,落彈120餘枚。

  只是,劉鄧大軍此時已全部渡過沙河,周至柔派出的「神勇飛鷹」們空勞神了一番。

  蔣介石急令軍務局局長俞濟時:「速命張軫從周家口、張徐從淮陽、夏威從渦陽向劉伯承前進方向斜插過去,截住去路;令程潛從平漢路調整編58師由漯河向東插到汝河之南待敵!」

  §晉南 黃河渡口 1947年8月18日—23日

  陳賡大叫:「糟!糟糕!」

  其實,這聲喊也只有他自己能聽見。衝擊著山峽呼嘯而出的黃河水百里轟鳴,砸地撞天。

  陳賡一下子被變化無常的黃河擊蒙了:怎麼一夜之間河水猛漲數丈?人馬齊備,日夜繁忙,準備了近一個月,要渡河了,竟出現了這種情況!他掀下帽子,彎腰推踩腳下的大石。大石紋絲不動。又上來三個人一齊推。大石滾下岸去,跌人混濁的黃水中,竟不沉落,被那吐著白沫的浪峰托舉著,打了個旋兒,如同一片褐色的枯葉,轉眼間被卷向百米之外。

  這怎麼放船?

  這怎麼渡河?

  陳賡從管理員嘴裡拔出煙袋鍋,往地上一蹲,「吧嗒」、「吧嗒」抽起來。沒幾下子,「哇」地吐了。吐得很厲害很徹底,五臟六腑翻江倒海,黃綠的膽汁也吐出來,苦得他伸出舌頭不敢縮回。

  警衛員嚇壞了,遞毛巾,遞漱口水。心裡也納悶:司令員雖沒抽煙習慣,偶爾解悶兒吸幾口也從不礙事,今天是怎麼啦?

  陳賡下令指揮部在距渡口不到八裡的一個村子安營紮寨。耳貫頃刻不息的黃河跑水聲,他坐立不安,甚至揪掉了頭髮、鬍子。那水聲似千軍萬馬在奔騰,一會兒幻作尾追劉鄧南下大軍的數十萬氣勢洶洶的追兵,一會兒幻作陝北脅迫毛澤東和中央、總部機關的胡宗南20萬大軍。毛澤東在電報中說:「現在陝北情況甚為困難。如陳謝及劉鄧不能在兩個月內以自己有效行動調動胡軍一部,協助陝北打開局面,致陝北不能支持,則兩個月後胡軍主力可能東調,你們困難亦將增加。」「陳謝出豫西後,胡宗南對陝北攻勢必將破壞。」陳賡感到一陣滾油澆心。

  重兵壓境,出豫西只有南渡黃河。可眼下就是「破釜沉舟」,砸了鍋,沉了船,也波不過這條瘋蟒般的黃河啊!

  夜深了,河水的轟鳴經天緯地,攪動著黑暗,擴張著恐怖,仿佛人世間頃刻跌人災難的深淵。

  飛蛾齊集油燈前躥來躥去。蚊子一群一群,忙忙活活,逮著陳賡亂咬。陳賡絲毫沒感覺,他提著沉重的筆給中央、劉鄧擬電報稿。寫了撕,撕了寫,再寫再撕。他知道,毛澤東、劉鄧期待他陳賡的是什麼。終於,他重又掂起千鈞之筆:

  河水暴漲,此刻難以渡河,焦急萬分!
  只要河水降至打不翻船,我即率部搶渡。

  雞打鳴了。

  陳賡趴在桌子上打了個盹兒,睜開眼問警衛員:「我的鬍子白了沒有?」

  「沒有。」警衛員莫名其妙。

  伍子胥過昭關,一夜愁白頭,他陳賡看來比伍子胥經折騰。

  陳賡臉也未洗,帶上情報科科長又到了黃河邊。水比昨天又漲了兩尺。他們找到有經驗的船夫詢問水情。船夫抽著陳賡遞過的紙煙,說大概這次漲水不會持續太久,時序還未到秋雨連綿的季節,那時候洪水一下來,幾十天也落不下去。

  陳賡稍稍放心。他參照山間河流水情做了研究,又發電給晉綏邊區,瞭解陝北和晉西北黃河上游的水情。複電很快來了:陝北近日未下大雨,黃河水位也不高。只剩下渭水情況不明。

  陳賡心情好轉,捋著鬍子自語:「你白不了嘍!渭水那條河沒什麼了不起的!」

  劉鄧複電:

  我們這裡情況不太緊急,你們晚一些天過河沒有關
  系。渡河要確保安全,不能著急。

  陳賡讀著電報,心頭一陣熱。自抗日戰爭八路軍129師成立以來,陳賡曾長期跟隨劉鄧左右。兩位首長的博仁體恤、宏達偉岸常常使陳賡感歎不已。他經常說:「我吃劉鄧的飯。」這是陳賡的肺腑之言。

  陳賡把電報遞給左右的同志看。剛剛好轉些的心情又憂鬱起來:「劉鄧首長對我們多麼關心!為了我們安全渡河,說他們不緊張。屁股後頭跟著追兵36多個旅,能不緊急?毛主席這盤棋是三軍配合,兩翼牽制。我們這支西路軍在全域中舉足輕重,不能因為我們渡河不成而打亂了戰略反攻整盤棋。河水稍有退勢,立即渡河!」

  水位一天沒有退勢。

  又一天……

  兩天過去,到了8月對日,洪峰減了些氣勢,雖然餘威還盛,堤岸仍像地殼崩裂似的微微抖顫,陳賡還是決定22日利用暗夜渡河。

  感情外向的陳賡內裡卻是極精細的。他把各旅首腦召集在一起,擺出了他這幾天反復思索的問題。

  陳賡提出了幾個怎麼辦:一,如果敵人發覺我之渡河意圖,偷渡不成怎麼辦?二,渡過去的一部分被敵人切斷後路怎麼辦?三,佔領敵灘頭陣地受阻怎麼辦?

  陳賡的四個旅長一個湖南人、三個湖北人。「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這幾位都是人物。第10旅旅長周希漢竹竿一樣精瘦細長,說話一板一眼,再緊急也如此,說大鼓書一樣從容不迫。長著娃娃臉的第13旅旅長陳賡卻是個急性子,活潑好動,哪裡有他哪裡就有一台戲。第11旅旅長李成芳塊頭碩大,行軍不出20裡坐騎就仿佛馱著山,大汗淋漓,鼻噴熱氣,所以部下常常給他備兩匹騾子。這個李成芳像尊泥菩薩,別人再熱鬧也似乎與他不相干,那張長而闊的臉沒有春夏秋冬,而心裡卻明鏡似的。

  陳賡話剛落音,陳賡便道:「這種時候渡黃河,在一般人眼裡看來除非是瘋子。國民黨就是再高看咱們,也不信咱敢闖龍王廟。」

  第12旅旅長劉金軒接道;「我們渡河點多,長達幾十裡,敵人不可能弄清我們渡河的準確時間和地點。」

  李成芳好像沒聽見陳賡的話,毫無反應,沒有表情的大眼木然地平視著,似乎什麼都看到了,又什麼都沒看。

  陳賡也不看他,卻知道他那個大腦袋裡面的機器在快速運轉。這個「若愚」的李成芳是位「大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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