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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第8章 狹路相逢

  §豫南 汝河 1947年8月23日—24日

  陳賡率部飛渡黃河天險之際,劉鄧中路大軍尾後拖著數十萬追兵,越過了渦河、沙河、穎河、洪河,先遣隊第6縱隊第18旅即將到達汝河。

  「快,跟上,不要拉開距離!」

  肖永銀不住地催促著他的部隊,幾千雙腳板踢騰得黃沙滾滾。

  一些小個子兵被催促得一路小跑,汗水順著臉頰、脖子往下滾,軍裝的前心、後背、腿彎兒直到綁腿也都被汗水、泥沙染花了。戰士們如同荒野小獸,不住地伸出舌頭舔著乾裂爆皮的嘴唇,雙腿急速機械地交替運動。他們已經不理會頭頂上那顆紅紅的太陽,反正不是烈日就是暴雨,雨鞭抽打、泥濘溜滑的滋味兒也不比這好多少。他們現在唯一盼望的就是快到汝河。隊伍中不時有人問:

  「汝河還有多遠?」

  他們不知道汝河等待他們的是什麼。

  旅長肖永銀也想不到。

  汝河在一般地圖上很難找到,1:50000的軍用地圖上也只是一條細線。它寬60公尺,水流不算太急,但河槽深陷,河堤陡峭,水深丈餘,無法徒涉。與名川大河相比,汝河實在微不足道。汝河無意名垂史冊。日出日落,它傍著兩岸的村落、莊稼地,悄無聲息地流淌著。它也想不到,人類的戰爭突然選擇了它,在它的清冽中猝然溶人那麼多那麼多的人類之血,以致使它一度改變了自身的色彩。

  第18旅抵達汝河北岸,看到了這條波光粼粼汝河。

  許多人興奮得喊起來:大別山呀大別山!跨過這條河,離你就不遠了!

  疲勞、乾渴、饑餓像潮水向部隊襲來,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人癱在被太陽烤得灼熱的地上,伸胳膊,展腿腳,舒張咋嚎作響的筋骨。有人下到陡峭的河堤下,把頭伸進水裡,「咕咚咕咚」喝個沒完沒了。

  肖永銀連小憩都不能夠。作為先遣隊指揮官,他每到一處首先的事情是勘察地形,而後組織部隊逢山開路、遇水架橋,佔領最佳陣地,保障大部隊順利通過。

  汝河雖不寬,但若沒有渡船還是無法通過。肖永銀立即派出一部分人到沿河各地尋找船隻和各種漂浮器材。

  警衛員給肖永銀端來一碗從河裡舀的水。

  肖永銀一仰脖子,幾口灌進肚裡,連叫幾聲「痛快」,抹抹嘴角上的水,舉起了望遠鏡。

  汝河兩岸為淺丘陵地帶,地勢比較平坦,視野開闊;唯南岸的汝南埠地勢較高,是一個絕好的制高點,肖永銀決定渡過河後把旅指揮部設在那裡。這時,突然傳來了一種異樣的聲響。是什麼?肖永銀警惕地一抖肩。確實有種聲音,沉沉的,像地殼在緩慢地滾動。聽見什麼了?他問左右。參謀們都搖頭:什麼?什麼也沒有。肖永銀趴在地上,耳朵貼到地面。

  「不對!」

  肖永銀躍身而起,義舉起望遠鏡:視界裡沒有一絲異樣。

  半小時後,先是沸沸的塵上出現在望遠鏡裡,接著是浩浩蕩蕩的隊伍,步兵、炮兵、汽車、馬車……

  「敵人從南岸堵過來了!」

  形勢嚴峻。

  應該立即把先遣隊帶過河去,佔領制高點,像釘子一樣紮在南岸,阻擊圍堵之敵。可是找船的分隊歸來,僅找到一隻可載十幾人的小船。

  「架浮橋!」

  肖永銀果斷地下了命令趁敵人立足未穩,在最短的時間裡送一支部隊過河,哪怕一」排也好,先建立一個橋頭堡,掩護工兵架橋。

  對岸的敵人發現了北岸的部隊,行進中的隊伍立即成戰鬥狀態,奔跑著撲向高地和幾座村莊。接著,大炮、機槍都開火了。

  先遣隊利用僅有的一隻船和林秸紮成的筏子開始強渡。略通些水性的一頭紮進河裡,拼命向對岸遊。還有的索性抱了根木頭跳下水。

  炮彈、子彈越來越密集。剛渡過去一個小隊,空中又出現敵人的飛機。

  清冽的汝河水混濁了,一縷縷殷紅的血匯人激流。

  渡過河的第52團1營冒著排炮的轟擊和飛機的俯衝掃射,閃電般撲向大雷崗的敵人。剛進村的敵人不知道來了多少共軍,立刻棄村而逃;跑出一裡地,清醒過來,掉轉頭又反撲。第52團1營營長一面指揮作戰,一面分出兵力在敵人的炮火下架設浮橋。渡河前,肖永銀給他下了一道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架起。浮橋!

  橋,意味著什麼,從肖永銀到每一個戰士都非常明白。前面有阻敵,後面有追兵,大部隊幾萬人馬輜重隨後就到,沒有橋就等於束手待斃。楊勇的右路大軍、陳錫聯的左路大軍已經渡過汝河到達淮河附近。統帥著晉冀魯豫野戰軍的劉鄧首長和指揮部若因無橋渡河,就將使南下大軍失去指揮中樞,陷於群龍無首的險境。橋,已經成為連結在南下戰略成功與失敗的中間鏈條,一條脆弱而堅韌的鏈條。

  架橋,一切為了架橋2炮彈炸起的水柱劈頭蓋臉打過來,工兵們一抖肩,一甩頭,照幹!一排戰士倒下了,他們的位置立刻又沖上來新的戰士。

  敵人對於架橋的認識並不遜于對手。架橋,反架橋,使這條無欲、無爭的汝河遍體鱗傷。暴雨般的槍彈、炮彈壓下來,血水嗚咽著一跳幾丈高,河面上腥霧彌漫。

  直到日頭偏西才托起一架浮橋。也就是十來分鐘,幾乎貼著河面輪番轟炸的飛機丟下的炸彈就把浮橋炸坍了。工兵們從附近村子裡扛來門板、蘆葦、林秸,再架!架好,又炸,炸了再架。天擦黑,敵機飛走,汝河暗紅的水面上終於穩穩地出現了一架浮橋。浮橋的下游一側,犧牲的戰士屍體順流而去……

  第52團踏著浮橋全部過河,佔領了立腳點大雷崗。

  俘虜口供:河南岸是國民黨軍第85師吳紹周部,全師一字擺開,似一堵火牆,堵住了通往大別山的去路,上峰命令要把劉鄧阻擊在汝河北岸,就地全殲。

  天黑透了,第18旅未過河的各團部隊先後集結在河邊。肖永銀站在夜風裡,對岸的火光映紅了他的臉,黑色的臉龐像鍍了一層紫銅色彩釉,拂動一下似乎能發出鏗鏘的聲響。他眯著眼,向南岸觀望。河那邊火光連天,炮聲隆隆,從油房店到汝南埠一帶,連綿30餘裡村村被放了大火,房子、草垛在燃燒;村邊的樹也一律被砍倒,架起了鹿砦。吳紹周準備死堵了。

  熊熊的大火倒映在河裡,浮動著,搖曳著,閃爍著,使人仿佛置身於大火之中,汗水順著脊樑骨往下流。肖永銀腳下的土地已經被他踢騰出兩個凹坑,他弄不清這幾十裡長的火光後面究竟有多少敵人。下一步怎麼辦?新的情況已經報告給縱隊,還沒有得到指示。打過去?摸不清敵人的底。等?如果敵人繼續增兵,布好防務,天一亮處境會更加險惡。難道南下大軍就這樣被阻遏了?

  時針一點一點向深夜12時移動。夏夜短暫,再轉幾圈兒,天就大亮了。在肖永銀30年的記憶裡,沒有再比現在更緊急的時候了。壓在他肩上的不是一個旅、一個縱隊,而是晉冀魯豫野戰軍的命運、戰略轉折全域的成敗。沉重使他有了一種從來沒有的感受:一個優秀指揮員首先必須具備的是一種「負重」能力。

  突然,有人驚呼:

  「劉鄧首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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