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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傷口血流不止,又掛著槍,拎著沉沉的一籃子手榴彈,兩條腿像麵條一樣,一跑就打軟,他漸漸落在了後面。

  一個被追得暈頭轉向的敵兵跑過來。王長貴的帽子早打飛了,身上的衣服灰一塊、黑一塊、紫一塊,天又黑了,敵兵什麼也看不清,就問:「哪連的?」

  「8連的。」王長貴卻認出了敵兵。同志們都沖上去了,孤身一人他不免心裡打鼓,壯著膽子周旋:「哪裡人?」

  「範縣的。」

  「咱一個縣。你出來好多年了吧?」

  「三年了,抓來的。你呢?」

  「我是自願的。你家還有啥人?」

  「娘、姐姐……」

  王長貴冷靜了許多,索性捅開:「咱范縣解放了,家裡分了地、牲口,你還在這邊幹個啥勁兒?」

  「你是……」

  槍一下子頂到王長貴眼前。

  「幹啥?還想為他們賣命?到我們這邊來吧?你這個樣兒,回家去你娘和姐也不讓你進家門……」

  敵兵挪開槍。

  「只要繳槍,解放軍就放了你,真的。」

  「我……我早不想幹了。」敵兵放下槍。「跑了兩回都被抓回來,打了半死。你……槍就繳給你中不中?」

  「中!這你就算被解放了!」

  王長貴把繳獲的槍又往脖子上一套,帶著剛解放的敵兵往前沖。

  一排子彈射過來。

  王長貴把槍往他解放的人手裡一撂,自己抓起一顆手榴彈扔過去。

  那人接過槍,愣了一下,對著開槍的方向扣動了扳機。

  「中!你現在已經是解放軍了!」王長貴高興地嚷著。

  敵第55師第87團代理團長金克俊正在組織兵力肉搏衝鋒。第20旅的一個連已經緊緊包圍了他的團部。三個戰士沖進去,把他押出來。他看到十幾個解放軍戰士整齊地站在門外,而附近槍聲仍然激烈,感慨萬分,對解押他的解放軍排長說:「十分欽佩,這是我理想中的好隊伍。20多年來,我所夢想的就是這樣的隊伍……"

  這時,第19、20旅己先後攻下北門和東門。鄆城守軍狼奔豕突,城內大街到處是第55師遺棄的山炮、戰防炮、輕重機槍。

  城西一角,敵第86團依託著堅固工事仍在負隅頑抗。第20旅的三個連圍住了這個釘子。「活鐘錶」徐廣水三槍撂倒三個敵人,一顆子彈打在敵人的頭上,鋼盔彈起好高。他笑了笑,轉手又扔手榴彈。七顆手榴彈炸死五個敵人。吳忠旅長正巧趕到這裡,他很動感情地看了這個瘦孩子一眼,說:「打得好!」

  「活鐘錶」回過頭,沒認出這個被炮火熏得變了模樣的人是旅

  第1旅主力部隊一邊和敵人激烈巷戰,一邊掩護突擊隊向城東北角的教堂——第55師師部攻擊。

  素有「固守將軍」之稱的第55師師長曹福霖命令旅特務連督戰,開槍射擊敗退下來的官兵。但這並不能阻止已成定局的頹勢。20分鐘後,教堂外圍已失去抵抗力量。躲藏在地下深達10公尺掩避部內的曹福霖至此明白大勢已去,倉皇換上便衣,從地洞竄出東門,向東南方向逃去。

  第1旅3連8班長龔子美率領全班首先沖人第55師師部,展開白刃格鬥。第55師指揮首腦已經癱瘓。戰士張玉樓一刺刀下去,刺死兩個當官的,給那位跳井的嫂子報了仇。數分鐘後,第1旅佔領了教堂,生俘敵中將副師長理明亞。

  鄆城之戰殲敵第55師副師長以下10862人,繳獲山炮10門、戰防炮六門、迫擊炮25門、汽車九輛、各種槍支9199件。

  劉伯承、鄧小平通令嘉獎第1縱隊:

  第1縱隊以堅決果敢的行動,於「七七」晚間殲滅
  盤踞鄆城之蔣介石第55師及其第29與74兩個旅,
  收復鄆城,創造了一個縱隊單獨攻堅和殲敵兩個整旅的
  先例,爭取了大反攻中的第一個光榮和重大勝利,並作
  為我們給抗戰勝利後第二個「七七」紀念的獻禮。

  是役,第1縱隊和第1旅各榮立大功。

  鄆城活了。

  次日一早,城內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男女老少把鄆城大街小巷擠得水泄不通。

  名藝人「老黑子」在大街十字路口高聲亮嗓:「小弦子一拉哼三哼呀,(念)腿急的不能趕豬,心急的不能聽書,容我慢慢道」來。(唱)不說三國與五代,單表常勝將軍劉伯承。劉伯承打仗賽過羅通掃了北,劉伯承領兵賽過薛平貴征了東。論兵他是當今活孫武,佈陣他賽前朝古孔明。掐指能算諸葛亮遜色,大手一揮蔣介石心涼。將軍視百姓為衣食父母,將士灑血流汗是人民的子弟兵。這樣的好隊伍人人稱頌,我黑子一張嘴唱不盡萬般親情。小弦子一拉再拉又三拉,慶祝劉鄧大軍大反攻!」

  §魯西南 金鄉 1947年7月8日

  王敬久走到地圖前,仔細看了一番,沉重地歎了口氣。

  鄆城之圍,在王敬久上任前已成態勢;鄆城之丟,也在王敬久意料之中。其責任亦不能推在他頭上。他此刻擔心的是援助第55師的第70師的命運。他剛剛下達命令,讓正向六營集挺進的第70師原地待命。下一步怎麼辦,他一愁莫展。他弄不清劉鄧的意圖,他們打下鄆城後是東越運河,直接策應陳毅、粟裕,企圖打破國軍的山東重點進攻呢?還是南進隴海直趨徐州,直逼國府的軍事樞紐?

  統兵之帥弄不清敵對一方的意圖,兵力就無法佈局,作戰決心就無法形成,被動之勢就無法擺脫,而且此勢將愈陷愈深。

  王敬久不敢怠慢,拿起了通向徐州司令部顧祝同的電話:「鈞座,鄆城丟了……」

  顧祝同沉默。

  「總司令,請你決策。」

  話筒裡依然沒有回答。

  王敬久焦急地說:「7O師挺進六營集,我已令其原地待命。」現在的關鍵是摸清劉鄧的意圖。」

  顧祝同仍在為王敬久的遲遲上任而惱火,他壓住火氣,說道:「你若早到幾天,情況就不至如此!提醒你,劉鄧匪部一向狡詐,慣於聲東擊西,你不要被其假像迷惑。」

  鄆城被圍後,顧祝同就經請示蔣介石,下令調王敬久到魯西南指揮作戰。同時,他又恐劉鄧直趨徐州,威逼他的巢穴,急令駐豫北新鄉的整編第32師開往豫東商丘,」繼爾又令駐豫北汲縣的整編第66師開往徐州。第66師師部乘火車正在途中,顧視同又令它到商丘待命,到商丘時又叫開到馬牧集下車,前往雙掛橋待命。第32師到了商丘,顧祝同也改變計劃,令它進駐金鄉。

  朝令夕改並不是顧祝同的一貫作風。這次一反常態,有慌亂和懼詐的因素,但主要也是弄不清劉鄧的意圖。把山東戰場上的王敬久調至魯西南,一是他不想讓自己陷在第一線,其次,王敬久是他的心腹之將,指揮順手,而且王敬久雖有些粗魯浪當,但關鍵時刻卻有刪繁為簡、化險為夷的本事,這在北伐、中原大戰、抗日諸役中均有戰例,這也是顧祝同之所以器重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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