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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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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臂大娘抹腿下炕,很快地打開房門,她不顧一股冷風吹臉,張開雙手抱住兒子說:「小果,你從瀋陽回來?」 「媽媽,羅英也來了。」鮑果回頭看看身後的羅英。 獨臂大浪推開兒子豁朗、親昵地說:「小英子,你們是從瀋陽用腿走回來的?」她像母親對待女兒一樣拉住羅英的手。他把兒子和羅美推到裡屋,閂上門,然後點上小油燈,放在炕牆子凹凹裡,從屋外就看不見燈光了。 鮑果說:「這大戰到來了,順河屯真平靜,一點動靜沒有?我還擔心夜裡回來會惹得小狗咬呢。」 媽媽說:「十裡八村哪裡還剩下一條小狗子,連大地裡耗子都被『遭殃軍』抓吃了。」媽媽知道孩子們還沒吃飯,她麻利地往鍋裡添水煮飯。羅英也跟媽媽到外屋燒灶火了。 鮑果邊吃飯,邊說到他們經歷了「七·五」慘案,學校裡國民黨抓進步學生,他們就離開瀋陽,到羅老師的部隊當了解放軍。旅長是李明,羅英被軍部要去當宣傳員,正好下來任務要保護北甯路巨流河大鐵橋,還要炸斷廖耀湘西進兵團鋪的浮橋。鮑果又說他讀了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很受鼓舞,要親自來體驗生活,將來寫小說。 沒隔兩天,羅鼎獨立師從公主屯開到彭武新民搭界的半拉門來了。獨立斯偵察連長來順河屯找鮑果、羅英,他們潛在獨臂大娘的家裡。 遼河上有座一鐵橋,剛又架起了一座浮橋。解放軍要保護鐵橋,破壞浮橋。同時國民黨東北剿總部特工部,也在這兩條橋上下工夫了。 鮑世勳在中正大學遷往北平之後,突然收到剿總命令,要他這個少將去報到。他感到奇怪,怎麼會有人想起他未了。他到了剿總臨時特工處,說杜聿明給他有信。這時他已經知道,杜聿明被任命為徐州剿總副總司令兼第二兵團司令長官。接待他的人是來東北剿總督戰的總統府參軍羅澤閻,一見面就稱:「老前輩,你好。杜長官讓我來看望你。」說得油腔滑調的。 鮑世勳沒有料到是這位參軍找他來。於是說:「一切平常,我是個賦閑的人了,杜長官的中正大學的工作處理完了。」 「怎麼,世勳兄,連軍裝都不穿了。」 「我現在賦閑嘛,是個雜牌老百姓。」鮑世勳說得很自然。擺出不謀上進的模樣。 「老兄,杜長官器重你呀,你是遠征軍的九條猛虎之一呀。」 「過去了,好漢不提當年勇。」 「杜長官關心你呀。」這位參軍小聲地說,「我告訴你個秘密,杜長官被總統找到了北平,他要回來指揮東北戰場,取得最後的勝利。」 鮑世勳聽了並不驚奇,因為最近錦州被圍,廖耀湘撤出瀋陽在新民縣、巨流河一帶集合,這是他的家鄉,他非常關心,但也想像得出,國民黨在東北之日不會太長久了。關於杜聿明要回瀋陽指揮剿總向錦州反擊,他不知道這個消息,但是蔣介石最近親臨瀋陽三次,在葫蘆島調侯鏡如兵團給範漢傑解圍,他是非常注意的,使他很吃驚,很沮喪,國民黨東北一敗塗地竟這麼快,而且這盤殘局又由杜聿明來收拾,可也對頭,是他進攻的東北,這尾巴落幕還得是他呀。 他沒有言語,在杜聿明離開瀋陽時,曾經要他辦理好中正大學最後的工作,好像看出東北是不堪收拾的局面了。在他和杜最後一次見面時,杜要他辦完手上的事,去找廖耀湘或者鄭洞國。他都沒有去找,感到鄭洞國陷在長春,恐怕也是他命運的結局,自己不願到那裡去被俘。找廖耀湘這位去西征解錦州之圍的將軍,又會有多大出路呢?他幾經思考,還是留在瀋陽,自己從「九·一八」外出十四年,結果回到大遼河家鄉,鬧得個妻離子散,他想起來像大遼河水面上漂浮的白泡沫,漂到哪裡沖散了拉倒。杜聿明再次回東北,也許是最後一幕落下來了。自己的命運也將裹在最後幕布裡落下來。他深深地吸口氣說:「我和杜長官見過一面,再未通信。」他搓著兩隻手,好像沒有啥可以說的。 參軍看著鮑世勳說:「世勳兄,党國要重用你呀。」他站起身來把手揮動著。 鮑世勳兩眼注視著參軍半晌說:「多年不搞這行了,真的連個工事都不知道怎麼挖,告老還鄉了。」說到這裡心裡一陣酸楚了。不禁自問:還鄉?哪裡是我的家鄉?他為了這些,有時苦惱得差不點拔出手槍把腦袋錐個眼兒。還算好,杜聿明要他去辦中正大學,他接觸一些青年人,使他有了朝氣,有了新生,但他何時不想念自己的家鄉?對於獨臂妻子和尚未見過面的兒子的內疚,長久地佔據著他的心靈,使他苦惱不堪。 「老兄,你是新民人吧?有一項特別任務,在新民縣境裡巨流河,有座大鐵橋……這位參軍神秘詭詐地說到這裡紮住舌頭。 鮑世勳猛然地站起身來,他感到腦裡發出一聲轟響,手腳都在打顫顫…… 白天獨臂大娘和老鄉們四處偵察國民黨軍活動,然後給解放軍送去情報。這樣使廖耀湘兵團過河很慢,不斷地遭到襲擊扯後腿,抓尾巴,但又未發現解放軍大部隊在行動,又抓不住襲擊他們的遊擊隊,他們又沒有精力打遊擊,但他們遭到的破壞非常的大。獨臂大娘拄著棍子,裝成要飯的婆子,摸清了巨流河火車站上國民黨軍子彈、炮彈和糧食的堆放處,報告了解放軍。 鮑果熟悉這一帶地形,夜裡他當嚮導,帶著解放軍從大遼河崖子底下,摸到敵人子彈、炮彈和糧食堆跟前,縱火焚燒了,一直燒到天亮,把遼河套都照成如同白晝。 第二天,敵人派出兩個連去遼河套柳毛甸裡去搜,被老百姓帶迷了路,被李明的獨立旅殲滅了。嚇得敵人不敢再派兵搜柳毛甸子了。 這天連雪帶雨的把遼河套籠罩住了,沒有准方向的風,把遼河套卷成一個黑漆漆的團子。不用說聽見人的腳步聲,就是走到對面撞上你也抓不住。鮑果他們很高興,他說:「這場雨雪比往年下得早,這是天助我們完成任務。」他帶二十幾個人,有五個人身上背著汽油桶,有幾個人負責保護任務,他們帶著輕武器,在左右打掩護。 鮑果看看身後的羅英,她穿得像男同志,一步不差地緊緊跟著。他原先不同意她來的。 他說: 「羅英,你別去了。我是去體驗火熱的生活。」羅英看著他說:「我也去搞藝術工作的呀!」現在他們從順河屯出發,然後順大壩幫子往南摸出三裡路去,再橫鑽進柳毛甸子,然後摸到河崖邊上,雙手搬著黑土崖子下到河床底下,再吃力地往大橋附近走有三裡路,他從小就很熟悉,經常來這裡掏河崖底下的螃蟹洞。在這樣雪雨交加的深夜,沿河邊往大鐵橋根底下摸,河筒裡的水嘩嘩啦啦流淌著,一抽鼻子聞著大遼河水的泥土氣味了。有些人走不慣這連滾帶滑的路,不時有人把雙腳登空跌倒水裡,好賴大家拉牽著,總算爬出了河崖子,這時距離大鐵橋還有一千米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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