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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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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莉沒能一下聽懂他話中的含意,只是把自己興奮的目光由何晏移向江濤;尹國才已經嗅出了點異樣的氣味兒——C團是師的預備隊,將江濤與C團劉團長對調,就等於把前者從前線撤下去——但他對自己的這種想法還沒有把握,或者說還不願意相信,不過面部的興奮神情卻被破壞了,嘴巴張開了沒有再合上;江濤的兩道濃眉詫異地向上揚了揚,眼睛裡飛快地飄過兩片烏雲般的陰翳。他是頭一次聽說上面的消息,與其說開初未聽懂裡面的含意,不如說根本難以正視這個消息本身。 「對調?」他輕輕笑起來。眼睛本能地避開何晏的注視,「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你應當明白。」何晏望著他,嘴角再次浮出那種局外人洞察一切的笑意,「你難道以為,貴師的首長就那麼相信你的指揮才能?這是一場戰爭,不是演習,勝利不論對於我們國家,還是對於每個人,都異常重要。還有你們倆——」他含笑望望對面的張莉,目光回到江濤臉上「——並不是所有人都說你們的好話……我說得夠明白了吧?」 江濤依然笑著,但那笑容已經不大自然了,仿佛有一團烏雲,正從天邊緩緩聚攏過來;但他畢竟不是尹國才,不會立即把內心的情感全部暴露在面前這個朋友眼裡。一時間他的眼睛不笑了,兩頰上的笑容卻被努力僵固在那兒,用慣常的洪亮聲調問道: 「那……軍長是什麼態度?」 「軍長今天早上到了A團指揮所,並且給了你一個最後打贏明天戰鬥的時間。」何晏將最後一口粥倒進嘴裡,拿起餐巾紙在唇邊擦拭,這表明他的早餐結束了。他直視著江濤的眼睛,話語也變得硬實響亮了,「這說明一件事,那就是至少在明天午夜二十四時前,不會再有另一個人來替換閣下了;但軍長也給了B團柳道明團長一個同樣的時間,這其中就大有深意。」他停了一下,想看看江濤能否猜出他下面的話。「以我一個局外人的眼光看,明天打響的不僅是一場我軍對公母山之敵的戰爭,它的結果很可能還要決定今後幾年將由你還是柳團長來領率L師……還有,」他的目光又一次掃過江濤和張莉,其中多了一點調侃的意味,「明天的戰鬥結果大概還會影響到上頭對你們二位的態度,決定戰後的走留。」他重新笑起來,目光中的嚴肅意味消失,又變得輕鬆和明亮了,「江團長,這就是今天早上我藉故在貴團指揮所多留一會兒的真正原因,」他只對著江濤說,「現在你該送我回軍前指了。」 由東方轉向東南的陽光現在明晃晃地直射到餐桌上了。餐桌上的氣氛已與方才大相迥異。尹國才直挺挺地坐著,臉色有些發暗,張莉儘管還沒有完全弄清楚何晏話中的含意,卻明白它對於江濤和自己都是不利的,臉上的笑容便像開敗的花兒一樣凋謝了。江濤隨何晏起立,臉上已完全沒有了笑容,就像一個方才還晴朗無雲的天空,此刻雖然還沒有雷鳴電閃,烏雲卻已沉沉罩上來了。這一刻他還是鎮靜的,支撐著這鎮靜的不再是一向良好的自我感覺,而是面對猝然來臨的打擊時被深深激怒的驕傲與自尊。他吩咐尹國才去派車,一邊走近何晏,用拳頭重重地在對方肩頭擂了一下——這是他們之間特有的親昵方式——感激地、有力地望著對方的眼睛,大聲說: 「好何晏,夠朋友!」 一輛吉普車開了過來。 「再見,江團長,好自為之!……再見,諸位!」即使在最後告別時,何副處長的舉止仍然是優雅從容的,與臉上已顯出幾分焦躁的江濤構成了鮮明的對照。 「再見,何副處長!」車外的三個人回答。 吉普車開動了。轉眼之間,它已經消失在山下的林莽中。 留下的三個人又回到餐桌旁坐下。就從這時開始,尹國才和張莉注意到江濤的臉色一點點地改變了。剛才那還是一張努力保持著鎮靜的臉,轉瞬之間,就已經變成一張盛怒的、鐵青色的臉了。從他那雙為他們所熟悉的眼睛裡,幾乎要有火苗噴出來。 「張莉,你回自己的帳篷去!……參謀長,你也走!你們都走,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驀地,他怒衝衝地朝他們發作起來。這些話不僅是氣急敗壞的,還是粗魯無禮的。一刹那間,往日如此熟悉的江濤在他們眼中突然變得陌生了! 尹國才的反應是靈敏的,江濤的話剛剛說完,他已條件反射式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回頭望一眼張莉,他發覺女軍醫的眼圈正迅速地紅起來。張莉對江濤此時對她的態度首先是大吃一驚,接著一腔委屈便湧上心頭。張莉想,尤其是今天早上,她不應當在這裡受到他如此的對待,何況還當著尹國才和眾戰士的面!今天早上她在這裡過得也不容易。師裡要將你換下去,那是他們和你的事情,你因此就應當沖我發火嗎?她本想對他說一句什麼,可是又覺得此刻同他沒有什麼好說的,再說她又不願意讓別人看到那正湧滿眼窩的淚水,就猛地站起身,快步向自己的帳篷跑去! 張莉消失在她一個人住的帳篷裡了。尹國才回過頭,正想提醒一下江濤,今天他對張莉的態度太粗暴了,江濤那雙怒不可遏的目光,也已經拳頭似的砸在他的臉上。他一刻也沒有再耽擱,馬上快步走向了指揮帳篷,一邊還向手足無措的劉二柱使了個眼色,「團長今天真惱了。」走進帳篷後尹國才想到,「他平日就不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但像今天惱得如此出格,六親不認,我卻是第一次見到!……」 現在指揮帳篷前空地上只剩下江濤一個人了。他叉開雙腿,重新在餐桌前坐下,用一雙冒火的眼睛眺望著南方聳入雲霄的群山,覺得自己心中的怒意剛剛像暴雨來臨前的烏雲一樣翻滾起來! 此刻讓他感受最強烈,像嗆人的濃煙一樣充塞在全部生命意識中的還不僅僅是他差一點失去明天指揮A團作戰的機會這件事,更重要的還有此事蘊含的另一層意思:當他日以繼夜地在A團前沿指揮所為打好騎盤嶺之戰忙碌、一心認為自己將會建樹功勳的時刻,居然還有一些人在背後詆毀他的指揮才能和品行,他們根本不願意相信他,給予他這一次指揮戰鬥的機會。正是後面的一點,才是他的驕傲和自尊無法忍受的奇恥大辱。江濤承認自己當團長兩年來與師裡的關係處得不好,一直有人不斷在上級面前詆毀他的名譽和才能,卻不明白這次他們怎麼能把事情做到此種地步,具體的原因又是什麼。難道又是因為他是將軍之子!抑或真如何晏暗示的那樣,又是因為他和張莉目前的關係? 一個人往往會在情緒最激動的時候清晰地向外部世界展現出自己的全部性格。此刻江濤坐在那兒,胸中雷鳴電閃地滾過許多思想,根本沒有意識到,他生命中那種幾乎與生俱來的優越感,那建樹在優越感之上的強烈的自尊、驕傲與自信,以及與之相連的事業心和使命感,他性格深處的爭強鬥狠,都不自覺地通過他這個僵硬的、高昂著頭顱的、怒氣衝天的坐姿鮮明地顯現了出來。 江濤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是在某高級軍事機關的大院裡度過的。他的父親戰爭年代功勳卓著,和平時期清正廉潔,因而在部隊內部贏得了巨大威望。這是一個他那一代人中常見的生活作風嚴謹的革命家,從小對江濤的要求就十分苛刻。他不准兒子隨便進自己的辦公室和書房,不許他與別的孩子有什麼不同,更不准他生出一點瞧不起大院外面的工人農民的思想。江濤童年的世界是父親世界的一部分,但父親的世界卻不是他的世界的全部。除了父親,江濤還有一個格外嬌寵兒子的母親,有恭順的警衛、司機、保姆和廚師,稍大一點又添上了幼兒園的阿姨和小朋友,以後又是一所擠滿高幹子女的小學、中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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