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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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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你也親眼看到了。戰前就有人反映他的作風問題,只是因為部隊要上前線,我們還沒來得及調查處理。這下可好,他倒將那個女人弄到自己的野戰指揮所裡去了!明天就要打仗,今天他還有心思帶她去林子裡打鳥!……你再看看他那個指揮所,簡直就是個花花公子夜總會嘛!」接下去他還想說出對那塊天鵝絨簾布的懷疑,因為沒有十分的把握,又止住了。「軍長,江濤當團長兩年了。兩年來我對他的印象是兩個字,第一個是『驕』,第二個是『嬌』。太驕傲輕狂的人容易輕敵,兵法上說驕兵必敗;太嬌氣的人則很難承受戰爭中的挫折。鑒於這種分析,我們半個月前才做出了將他換下來的決定。請軍首長儘快做出決斷,一定在今天給我們一個正式答覆,畢竟時間已經不多了!……」 吉普車又從一大團晨霧裡鑽了出來,轉了一個彎,繼續在急造公路上盤旋。師長注意到軍長的眼皮又沉重地耷拉下去。那種沮喪的感覺再次潮水般湧滿了師長的心胸。 半小時後,兩輛吉普車在貓兒嶺北方大山峽中一條由北向南延伸過來的山腿旁停下來。軍直工兵營的一個排正在這裡為軍長構築一座半地下式的前沿觀察所。師長下車後發覺老頭兒為自己選的這塊地方很不錯,它地勢低,視野卻很開闊,不像一般的觀察所那樣設在某些制高點上,容易被敵人猜中而遭到炮火襲擊,卻又可以從此處對整個公母山主峰地區一覽無餘。 有幾分鐘時間軍長站在一片馬尾松林之下,眺望南方的山群。師長想起老頭兒也許早把他說的事情忘到了九霄雲外。今天一早上他算是白忙活了。但軍長已經從南方鬱鬱蒼蒼的山林中轉過頭來,用一種在他看來是老師責備高年級學生不懂加減乘除一樣銳利的目光盯他一眼,口中清楚地吐出了八個字: 「臨戰易將,兵家大忌。」 身材高大的師長似乎被這句話釘在那兒了。斑駁的陽光透過頭頂的馬尾松針葉火辣辣地灑在他的禿頂上,讓他一時間感到燥熱難耐。「軍長心裡想的不是這句話。軍長真正想說的話並沒有說出口。」一個聲音在他心中叫道,「軍長一早上的神情態度表明他也不喜歡江濤,但他卻下定決心讓江濤領率A團進行明天的戰鬥,其中的道理我一點兒也不懂。」軍長走向沒竣工的前沿觀察所時師長沒有再跟上去。他的第一個念頭是今天早上他同軍長的公事已經完結。 軍長明確否定了他們師黨委的意見,但後面這件事在他已不像原來那麼重要了。該做的事情他已經做了,軍長可能有軍長的道理。明天的戰鬥中A團那裡一旦出現不測,軍長自然會為自己今天的決定承擔責任。再後來師長便熱烈地盼望回到自己的前沿指揮所去,它就在面前這條大山峽的南側,貓兒嶺西側山腿的反斜面上。師長忽然又想到那個令自己格外不快乃至於憤怒的原因了:整整一個早上,直到目前,他在軍長身邊,一直沒有找到自己的準確位置。 §第一部 第五章 江濤手持望遠鏡,站在指揮帳篷前那塊尹國才早上站過的岩石上,朝北方山下望了一望。軍師首長的吉普車剛剛在視野裡消失,他就放下望遠鏡,輕鬆地回過頭,朝帳篷外空地上的何副處長(他在軍長走時留了下來)、尹國才和從附近一頂帳篷裡走出的女軍醫張莉會意地一笑,跳下岩石,拉過一把軍用折疊椅,叉開雙腿坐下去,大聲招呼自己的警衛員: 「劉二柱,叫伙房開飯!」 兩名炊事兵馬上就出現了,仿佛他們早就站在旁邊,等候著團長的這一聲喊。轉眼間江濤面前已支起一張圓飯桌,擺上四副碗筷,兩大盤剛出鍋不久的小籠包子,一盆大米粥,四樣精緻小菜。劉二柱又從指揮帳篷裡搬出了三張折疊椅。 江濤並不客氣,先用筷子夾起一隻包子,咬了一口,才向別人喊道: 「來來,吃飯——」 另外三個人圍著飯桌坐下了。互相望了一眼,神情都顯得有些興奮。 尹國才興奮是因為今天早上他大膽地在軍長和師長面前替團長打了「掩護」,如果不是後來那三個人徑直撞在軍長眼睛上,他認為自己差不多就算成功了。這件事顯示了自己對團長的鐵杆兒式的忠誠,江濤以後不會不知道的,由此他覺得自己與團長的私人感情又親密了一層。何晏興奮是因為今天早上他在貓兒嶺看了一場好戲,並且親眼見到了據說是被江濤熱戀著的L師醫院女軍醫張莉。他是江濤的朋友,被後者戲稱為自己在軍司令部的「內線」,他認為雖然嚴格說起來張莉並不算漂亮,江濤為這樣一個女人弄得謠傳紛紛不值得,但江濤今天敢於幾乎是公開地展覽自己的「愛情」,而坐在對面的這個細看上去還十分單純的女子居然給予了積極主動的配合,則讓他感覺到了一種如同站在場外看驚險表演一般的快活。 張莉的興奮來自兩天來發生的所有事情:昨天師醫院第三包紮所奉命前來加強A團,團的前沿指揮所需要留下一名軍醫,她連想也不敢想,江濤居然留下了她。雖然他沒有對她說明理由,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江濤這樣做說明自己和他的關係正在向真正的愛情靠近。她甚至熱烈地想,這件事也許就是江濤已經離不開她了的標誌,而這恰恰是她盼望的。正是基於這種想法,她才勇敢地接受了江濤這種差不多是公開他們關係的舉動,留在了貓兒嶺,於是也就被動地和江濤一起經歷了早上的一切。她知道別人乃至於軍師首長會怎樣看她,但只要江濤能夠愛上自己,所有那一切她都是不在乎的。 張莉的興奮還來自對面坐著的何副處長。在她的感覺中,何副處長似乎比她熱戀的江濤還要風度翩翩,這個顯然與江濤私交不錯的人一早上直到此刻都在用欣賞的目光打量她,讓她心中的緊張情緒總也無法消減。江濤的興奮則因為他覺得今天早上發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冒險。昨夜部隊秘密進入潛伏地域,早上他想到林子裡讓頭腦清醒一些,便喚上張莉一起去打鳥,張莉在林中的熱情卻差點讓他向她吐露了近來自己心中一直醞釀的那種熱烈的感情;他沒有想到軍師首長會來,他們卻來了,並且讓他經歷了林邊略顯尷尬的一幕。他知道自己和張莉的關係是清白的,因此用坦然的一笑戰勝了所有人那充滿懷疑的目光,這件事讓他覺得如同打勝了一仗那麼痛快;接著,他又利用這次機會,痛快淋漓地表達了對軍師首長讓B團打主峰,而讓他的A團打相對來說不那麼重要的騎盤嶺的不滿。 他認為雖然自己還是沒能改變首長的決心(到了今天,要他們那樣做已經來不及了),卻無疑給軍長留下了深刻印象。當然,軍長最後的一番話也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總而言之,他對自己今天早上的表現是相當滿意的,唯一的困惑是:A團的作戰方案早已報送軍師兩級司令部並得到了批准,軍長不會不對整個方案了如指掌,老頭兒完全沒必要再來一趟。但老頭兒今天卻來了,其中不能沒有某種他不明白的特殊原因。 「喂,今天軍長到我這兒來,到底有什麼事?」早餐剛開始,他就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向何晏提出了這個此時他最為關心的問題。 餐桌旁另外兩個人的目光也隨之落到何晏臉上。張莉是一種興奮心態下單純的好奇,尹國才卻像獵狗嗅到了獵物的氣味兒,眼睛頓時明亮了。 何晏沒有馬上回答,他安詳地微笑著,斯斯文文地喝粥,一小團一小團地把包子撕開,送到嘴裡去,用筷子挑剔地在菜碟裡選擇著。他知道自己將要說出的消息對江濤是爆炸性的,就故意用了一種輕描淡寫的語調。 「你真不知道?」他反問道,「貴師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向軍黨委請求,要將你和C團劉團長對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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