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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這次攤牌並沒有終止那場主張停火的人們與擁護「軍事勝利」的人們之間進行的、人所共知的所謂「大辯論」。問題本身隨著麥克阿瑟的職務被撤銷而得到解決。但是,辯論仍在繼續,這主要是因為南朝鮮總統李承晚堅決反對進行任何談判,並常常大肆宣傳這一立場。他的以武力實現朝鮮統一的強烈主張,大大增加了雙方在進行曠日持久的停火談判時我國政府遇到的困難,而且,也使我感到大傷腦筋。可是,我在內心對這位勇敢的老者還是敬佩和同情的。他對自己所憎恨的共產主義從不妥協,他對自己的人民極其偏愛,他在追求無法實現的目標時總是鍥而不捨,但是,真正能夠使他為之所動的卻只有他那對自己國家的深沉的愛。正是為了自己國家的事業,他多年流亡在外,並且一踏上自己的國土就貢獻出自己的全部精力。

  考慮到他的自我犧牲精神以及內心燃燒著的熾熱感情,我認為他採取現在這種堅決反對談判的做法是必然的。可是,我們這些必須處理軍事上實際事務的人往往感到他礙手礙腳。他一再堅持說,朝鮮有巨大的人力資源,只要我們向他們提供武器,他們就能為我們作戰。可是,我們十分清楚在中國人發動的每次攻勢中某些南朝鮮軍隊逃跑時究竟丟棄了多少萬美元的武器裝備。李還堅持說,他之所以將自己的部隊投入了戰鬥,是因為考慮到聯合國全力承擔了「統一朝鮮並嚴懲共產黨侵略者」的義務。他說,他永遠也不會同意葬送統一大業的停戰協定條款,因為,這些條款意味著「朝鮮民族的滅亡」。由於聯合國為防止朝鮮戰爭發展成第三次世界大戰已決心停戰,李最終作出了讓步。

  但是,我相信,這位不屈不撓的愛國老人決沒有真的放棄他所夢寐以求的目標。然而,在談判過程中以及在談判開始之前,他的不妥協的態度,他那些美國的支持者們起勁發出的叫嚷,有時甚至是出於自私的目的而發出的叫嚷,卻給我們的談判增添了許多障礙,使我們許多人私下都希望他能遠遠地走開。聯合國從未承擔以武力統一朝鮮的義務。只是在仁川登陸之後第一次出現樂觀情緒的高潮時,人們才對為全殲敵軍而越過三八線作戰的問題多少作了點認真的考慮。中國人一加入戰爭,聯合國軍實際上幾乎再沒有認真研究過向鴨綠江發動新攻勢的問題。當第8集團軍再次開始向北推進時,我們的目的不過是完成指定的任務,「擊退敵人的侵略行動,在朝鮮恢復國際和平」,這基本上就是恢復戰前的態勢,維持一種必然要出現的對峙局面。

  就在麥克阿瑟被撤職的前幾天,情況似乎已經表明,戰場不久將出現相持局面。我們的攻勢還在向前發展。但是,我們所計劃的全部進攻行動都是目標有限的行動,進攻的目標經過精心的選擇,通過的地形預先進行過充分的研究,而且,每次進攻都十分小心謹慎,注意防止因積極性過高而不顧後果地實施追擊,以致造成不應有的甚至是慘重的損失。我們已經運用了全部現有兵力,除非我們能得到強大的增援,或者受命向鴨綠江——圖們江一線推進 (這兩種情況都不可能出現),否則,我們打算繼續按目前的方式打下去。我把自己的打算向麥克阿瑟作了彙報,他亦表示贊同。

  敵人似乎仍處於防禦態勢,但我還是提醒各軍軍長,敵軍在部署上既適於防禦,又適於進攻,他們能夠隨時發起全面攻勢。這時,我已接到在東京任職的新任命,詹姆士·範弗裡特中將則正在去第8集團軍赴任的途中。

  出奇的新聞往往是以最平淡的方式傳播出來的,我突然晉升為聯合國軍總司令的新聞也是這樣傳到我耳中的。事實上,在這條新聞傳到我這裡時,我並沒有意識到它的含意,因為,這個消息是一位戰地記者以提問的方式傳出來的。我已無法想起這位記者的姓名,可是,我記得他提出的問題是:我是否應該接受他的祝賀。這個問題,我並不明白其中的含意,除非我當時已經知道麥克阿瑟將軍被免去了職務,並且知道我已被選定接替他的職務。我只是回過頭去盯著那位記者,開誠佈公地告訴他我不懂他談的是什麼意思。當時,我正陪同陸軍部長費蘭克·佩斯視察前線,領他參觀第936野戰炮兵營 (原為國民警衛隊的一支部隊,來自他的家鄉阿肯色州)和其他一些單位。我當時所關心的主要是這次參觀,而不是什麼神秘問題的隱晦含意。

  第936野炮營是一個155毫米榴炮營,剛剛通過了最後的訓練考核,被批准投入戰爭。當時,他們受領了一項射擊任務。營長和各連連長邀請佩斯部長牽動拉火繩,發射首發炮彈。一些士兵在這發炮彈上用粉筆畫上猥褻的東西表示對彈著地區中國人的「問候」。部長立即欣然接受了邀請,發射了首發炮彈,然後很得意地退到一邊等候射擊結果。這時,陪同部長的兩位軍官 (都是我的老朋友)埃德·赫爾中將和特德·布魯克斯中將決定嘲弄他一下。

  「您難到沒有想到,」他們一本正經地對他說,「作為一名文職的非戰鬥人員您是不應該開炮的嗎?這下子,您如果落到中國人手中,那就完了!」

  一絲驚愕的表情在部長那張平時相當平和的臉上大約只停留了半秒鐘的時間便一掠而過。我們都忍不住縱聲大笑起來,他也跟著笑了起來。接著我們繼續去參觀其他單位。幾小時之後,當我瞭解到那位記者向我提出的那個我曾覺得很荒謬的問題的真實含意時,又輪到我感到驚訝了。我接到命令,讓我去東京赴任,接替那個一直是我上級的人的職務。

  我最後一次會見麥克阿瑟是四月十二日,在東京的美國大使館圖書館裡。這是一次我不願提起的會見。在我以前撰寫的一本書中,我曾對這次會見作過詳細說明〔作者注:引文見附錄2〕。這裡,我只想強調一件事,這件事當時給我的印象特別深刻。那就是麥克阿瑟顯然不存在怨恨或不滿的情緒。他象往常一樣鎮靜和彬彬有禮,而且,我認為,他在接受這項決定時似乎表現出較高的涵養,大多數人處在同樣情況下也許做不到這一點。不用說,正如我當時記錄的那樣,他的不屈不撓的精神看來絲毫沒有減退。

  我之所以說「最後一次會見」麥克阿瑟,是因為這是我與他的最後一次正式談話。其實,我在機場還見過他一面,為他舉行了一次簡樸的告別儀式。他握著我的手,誠心誠意地說:「我希望你在離別東京時能當上陸軍參謀長。如果允許我選擇自己的接班人,我本來也是會選上你的。」這句充滿真情實意的簡短的話語,體現了這位偉大軍人政治家極其寬闊的胸懷。這句話對我來說是意味深長的,它證明了早在四個月之前當我就要離開麥克阿瑟的辦公室去接管第8集團軍時他對我表示的信任。就在不久以前,當聯合國軍再度向三八線挺進時,他曾再次表示過這種信任。當時,他對我說:「你已經做到了人們力所能及的一切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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