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冰是睡著的水 | 上頁 下頁
三九


  第二天,馮雲山先跟王斌進行了談話。躺在擔架上的王斌還在輸液,他看著自己的養父似乎一夜間蒼老十歲。馮雲山站在他的面前緩緩地說:"根據昨天晚上的談話精神,我必須先給你看這個,下午內保部門的領導會和你談話。你要做好準備——王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要堅強!"

  王斌慢慢接過他手裡的案卷夾,打開了。

  打開了那個馮雲山不願意他看到的潘多拉魔盒。

  "她就是韓曉琳?"

  "是。"王斌看著內保局長出示的照片,點頭。

  內保局長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幹部,精明幹練神色嚴肅。在他銳利的眼神的注視下,王斌的臉上是木然的。他似乎一下子消失了所有年輕人的特點,變得冷漠變得麻木,心受傷到極

  點就是不再有激動。也沒有眼淚,因為已經不需要眼淚。更沒有什麼所謂的仇恨,因為本來就是敵人,現在只是更堅定了而已。

  還有什麼呢?

  真的沒有什麼嗎?

  如果什麼都沒有,為什麼王斌年輕的額頭在幾個小時之間出現了皺紋?如果什麼都沒有,為什麼王斌的眼睛當中總是有一絲火焰在燃燒?——這都是為了什麼?為什麼呢?

  "你是個年輕幹部,人生的路還很長。"內保局長的聲音突然低下來,"我們是信任你的,你和敵特之間的血海深仇以及你參加工作以後的出色表現,部裡都是清楚的。"

  王斌沒有說話。

  "漫長的人生道路,我們這個工作總是要面對很多考驗。"內保局長不像是在詢問了,而是在談話。"我們都是看著你在這個大院長大的,現在你又成為我們當中的一員——王斌,你很年輕,容易感情用事!但是我們這個工作恰恰是不能感情用事的,我們的使命是維護社會政治穩定!政治是來不得半點感情用事的,我們工作的特殊性肯定會給幹部帶來非同一般的各種考驗。我希望,你可以挺過去。"

  王斌閉上眼睛,點頭:"我沒事。"

  "我們繼續進行吧?"內保局長打開材料,"我需要你談一下你和韓曉琳接觸的所有經過,任何一個細節。"

  "她真的死了嗎?"王斌突然睜開眼睛問。

  "從材料上看,是這樣的。"內保局長說,"當然,現在我們不能排除她是假死刑的這種可能。我們已經開始搜集韓曉琳的專項情報,如果她真的沒有死,而且叛變了党和祖國……"

  "我會親手抓她。"王斌說。

  "這要看組織是怎麼安排的。"內保局長說,"你要成熟起來,隱蔽戰線的鬥爭永遠都是殘酷無情的。感情用事,害了自己也會害了我們的工作。——我們繼續吧。"

  王斌聽著內保局長的問題,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的思緒回到那個永遠純真的八歲。在那裡,八歲的韓曉琳永遠是那麼純潔……

  趙老師正在批改學生作業,門鈴響了。她摘下老花鏡:"誰啊?"門外回答:"趙阿姨,我是楚靜。"趙老師笑著去開門:"來來來,你有日子沒來了。"她打開門,楚靜笑容可掬地站在門口,後面還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穿西服的幹部。

  "這位是?"趙老師好奇地問。

  "趙老師,你好。"內保局長笑著說,"我是外交部的,這次是專程來看看你的。"

  趙老師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勉強地笑著:"請進,請進。"

  內保局長跟著楚靜進來,笑容當中眼神無聲掃過簡單的屋子。韓曉琳的黑白照片掛在牆上,寄託著老人無聲的哀思。

  "按照工作程序,我們要對韓曉琳的家人實施有效監控,也要正面接觸。"內保局長緩緩地說,"你心裡要有數,這是正常程序。"

  "我只有一個請求。"王斌看著內保局長,"暫時不要告訴趙老師發生在韓曉琳身上的這一切,他們是無辜的。"……

  趙老師在倒茶楚靜急忙接上,內保局長和聲細語:"不知道趙老師生活上有什麼困難沒有?"

  趙老師扶著沙發坐下,老態已經顯現出來:"沒有,謝謝組織的關心。"

  內保局長仔細看著趙老師的反應:"曉琳發生這樣的事情,是我們工作的失職。"

  趙老師淒慘地笑笑:"車禍嘛,有什麼辦法?你們大使館也不能天天跟著她上下學啊?"

  "可以。"內保局長思考了一下說,"這樣更有利於我們的監控。"

  王斌鬆口氣,又說:"我還想繼續去看她,畢竟她在我的成長當中是母親的角色。"

  "可以。"內保局長歎口氣,"只要不影響別的同志正常工作,這是你的自由。我們這個職業的人也是有感情的,組織對你是信任的。如果你發現什麼蛛絲馬跡,第一時間向組織彙報。"

  "我會的。"王斌點頭。……

  內保局長低下頭,想了一會:"趙老師,韓曉琳去世以後,有沒有什麼她在美國的同學或者朋友和你聯繫過?"

  "沒有。"趙老師無力地說。

  楚靜握著趙老師冰涼的手笑道:"阿姨,王斌出差了。這段時間我會來多看您的,您有什麼需要就跟我說。"

  趙老師笑笑,看著神色複雜的楚靜:"你們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我們琳琳沒那個命……"說著眼淚就下來了。楚靜急忙給她擦眼淚,趙老師忍不住哭出聲來。

  再好的演員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演技,何況還是一個一輩子和孩子打交道的語文老師?內保局長鬆口氣,起身:"我還要去別的留學生家去看看,你們聊。"

  他出去關上門,屋裡發出撕心裂肺的母親的哭聲。他苦笑,無聲下樓了。

  "我常常在想我這輩子到底撒了多少謊?"馮雲山苦笑著對病床上的王斌,"有善意的,有有預謀的,也有無意之間的。謊言已經成為我們這個工作最正常的組成部分,我們用謊言包裹自己,卻要撕開別人的外殼去觸及他的內心。"

  "你不該對我撒謊。"王斌看著他聲音嘶啞。

  "你還年輕,我怕你挺不過去。"馮雲山,"我想如果不是這次出事,你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你的初戀不該是這樣的,從這個角度說我是自私的。"

  "我也是党的幹部。"王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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