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一五八


  杜鳳瑞打掉張乃軍,板上釘釘。是否還打掉一架,當時也有爭議。認
  定「擊落」的主要根據是:平潭我高炮觀察所看到一架敵機向海面墜落;
  平潭許多漁民也看到了這一情景,而且有具體描述;敵地指與空中數架飛
  機聯絡不上,一直在呼叫;空戰後,臺灣命馬祖派船前往平潭西北10至20
  公里處在5-10海裡範圍內搜索救護,在該區域附近活動之美艦也參與了
  這一活動,等等。那時聶鳳智對戰果統計的要求很嚴,拿不出有力的證據,
  他是不會點頭認可的。所以,在統計中給杜鳳瑞再添一功。認定工作相當
  慎重。

  我的第三個問題:杜鳳瑞死於駕駛艙內或外,事關戰場人道問題。我方現在說法,是遵循宣傳報道的客觀真實性呢,還是為了在民眾對美蔣的一腔怒火上澆油?

  許多老人說,你應該去問羅維道,他當時是福州空軍副政委,杜鳳瑞的後事,是他一手操辦的,他回答這個問題最權威了。於是,我耗時三日查詢,終於將一個長途電話打到了江西羅維道的家中。羅老先生年事已高,聽力不好,我們的交談便不得不請第三者「插足」了——我提出問題,由羅老的公務員接聽記錄;小公務員向羅老轉告;羅老明白了,拿過電話再向我敘述。如此三番五次,採訪麻煩而有趣。

  那一天,我正好在龍田機場,親眼看到了空戰。先看到我們的飛機打
  掉一架敵機。後來,我們一架也被打到,飛行員跳了出來,傘一下子張開
  了。以後才知道我們這個飛行員叫杜鳳瑞,當時不曉得是誰。機場動了起
  來,準備派人去救護。我們的傘降到1000多米高度,很快就要落地了,敵
  人一架飛機突然從雲中鑽出來,他要逃回臺灣去,看到了空中我們跳傘的
  飛行員,順勢掃了一排機槍。聽說幹壞事的是國民黨的一個中隊長,他這
  種作法是違背國際公約的,因為飛行員跳出飛機便沒有了武裝,進攻防禦
  能力都沒了,你開炮打他同殺俘虜一樣是不人道的行為。我們也抓到他一
  個姓張的飛行員,按照國民黨的邏輯,我們也可以槍斃他,可我們沒有這
  麼做,反而給予很多優待,這就是共產黨同國民黨的區別。杜鳳瑞掉到龍
   田東南21公里的一個小山坡上,子彈從左後背打進去,右前胸鑽出來,進
  口很小,出口好大一個洞。他神態安詳,睡過去一樣,證明人當場就死了,
  犧牲前沒啥痛苦。我們把遺體運回來,用藥水洗乾淨,換上新軍裝,買了
  口好棺材,安葬在福州西湖後邊的一個小山上。追悼會開得很隆重,福建
  省、福州市的許多領導同志和各界代表來了上千人,向烈士表示敬意。因
  為,這個小同志在戰鬥中表現很勇敢啊。

  我的第四個問題:我注意到了,幾乎所有的武打片和警匪片都在迎合善有善果、惡有惡報的世俗審美心理。殺害杜風瑞的兇手最終沒有逃脫應得的懲罰,是否也是為了有一個符合因果報應邏輯的結局?

  楊國華老人斬釘截鐵地回答:不是!

  那天,地面參戰的是龍田高炮105師521團。空戰激烈進行時,各分隊
  全部進入一等,作好了攔阻射擊準備。7時23分左右,先後發現有兩架飛
  機墜於海口附近(先敵機後我機),同時發現空中有一降落傘。相繼又從
  雲中竄出一架飛機,高度700米,並向著降落傘開炮。大部分的高炮連迅
  速識別其為敵機F-86,先後將其捕捉。戰後總結,在敵機航路上本可以
  有8個炮連對其開火的,其中最有把握的位置是3連陣地,角度好,距離近,
  但由於這個連怕誤射我機,指揮員稍一猶豫,戰機失去。因而僅有1、4連
  對敵機開了火。1連在12000米距離捕捉到目標,9600米求出了射擊諸元,
  7000米時發炮,共打了三個齊放,消耗85炮彈12發,肉眼都可觀察到,彈
  跡偏差過大,近彈都跑到1000余米以外去了,打得不准。4連指揮員是副
  連長楊章銘,這個人頭腦清楚,指揮果斷,12000米距離捕捉到敵機後,
  一直跟蹤到2600米,確實判明為敵機,而又無我機追擊,立刻下達了射擊
  口令,一個長點射,打出去37炮彈61發,彈跡集中,效果良好,觀察到有
  3-4發命中敵機中部。敵機立刻拉煙,煙中帶有紅光,機身呈現傾斜狀,
  歪歪扭扭向海上逃竄。後通過偵察,獲悉敵有一架返航到外埔西面65公里
  處迷失,臺灣派出一架SA-16前往搜尋救護。因此,我們判斷這一架已經
  墜落,高炮為杜鳳瑞報了仇。58年,空、炮協同作戰,就屬這次最成功,
  福空在521團召開了現場會,總結推廣了楊章銘正確、果斷、機智、靈活
  的指揮方法。

  我的第五個問題:我方的基本研判是打掉了3架F-86。但在當天臺北的「國慶」晚宴上,卻有路靖等5名參戰飛行員公開亮相,對此應作怎樣解釋?

  楊國華老人說:您真是一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之人。我想從另一角度提出問題,不知您是否深入思考過。

  國民黨開始出來了8架,有兩架中途故障返航,晚上亮相的五個中有
  沒有這兩個人?國民黨曾派艦船飛機前往出事地點救護,會不會把人撈上
  來了再於晚間曝光?會不會確實沒有擊落,而是擊傷?把對方想的更卑鄙
  一點,會不會找了兩個替身濫芋充數?總之,不能排除臺灣在玩「障眼法」。
  所以,臺灣報道有5人露面,我們仍然相信和堅持我方的判斷。當然,作
  生意到底虧了多少只有自己最清楚,「雙十」空戰臺灣方面的真實損失,
  怕只能恭候臺灣有知情人出來講大實話了。

  採訪完成,我以為應該指出的是,繼續考證1958年「雙十」空戰的軍事結果,完全不會動搖杜鳳瑞在人民空軍中傳奇英雄的形象與地位,因為人們敬重他紀念他,是他在生死存亡的臨界所表現出來的氣概與膽魄,而並非他究竟擊落了一架還是兩架敵機。

  在空14師榮譽室,我看到了杜鳳瑞唯一一張生前照,佩戴少尉軍銜的他,矮矮胖胖,貌不驚人,一副農家子弟的誠實憨篤樣。「簡介」告訴我,他祖籍河南方城,家境貧寒,童年命運淒慘,曾兩次被賣掉,當過流浪兒,乞食為生,10歲給地主作小長工仍不得溫飽; 1948年3月15歲時參加解放軍,作戰勇敢,當過司號兵,1951年被選送學飛,1955年以較好成績分配到作戰部隊。從一個識字不滿三百的文盲到把一架現代化飛機弄上天去,到把飛行時間是其3倍的張乃軍打落天庭,其間克服的困苦坎坷可想而知,其人超越自我戰勝艱險的品格凸顯無遺,正是這一點,使得那張極普通的遺照具有了令人怦然心動油然起敬的穿透性魅力。

  榮譽室前廣場,立有杜鳳瑞全身塑像。部隊長封上校說:每年新飛行員要到這裡講傳統,新黨團員要到這裡宣誓,先進模範人物要到這裡頒獎授勳,老戰士退伍要到這裡獻花。儘管杜鳳瑞這個名字社會上已少有人提及了,但在我們部隊依然如雷貫耳,幾十年了,他始終是凝聚部隊軍心士氣的一面旗幟。一個部隊,只有珍惜自己的光榮史,才會有燦爛的未來。

  凝望塑像良久,感受自五內中升發:杜鳳瑞早已從一尊有血有肉的軀體抽象為一種精神演化為一種象徵,熔鑄為這個部隊乃至整個空軍靈魂的一部分。

  * * *

  「雙十」空戰後,臺灣飛機一般不再接近距大陸岸線20公里內範圍,並逐步退回到海峽中線臺灣一側。杜鳳瑞和他的戰友們終於使臺灣認識到,以意志、決心和忠貞建築而成的「米格牆」,難以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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