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一五九


  §第十四章 兩國三方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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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末的華沙,陽光撫媚,風使人醉。王炳南大使興致勃勃攜若干同事驅車去郊遊。華沙城外,有一片片翠綠的小樹林和織毯般平展絨茸的原野,讓人神清氣爽,寵辱皆忘。眾人正坐在一起談笑、聚餐,機要秘書送來了外交部的一份特急電報,說北京有要事相商,請王大使火速返回。

  大家紛紛猜測,什麼事,如此緊急?

  王炳南起身,笑道:各位繼續盡興,我先回去了,告辭告辭。他心裡在想,這麼緊急,只能與恢復中美大使級會談的事情有關,大概黨中央、毛主席又有什麼新的思考吧。

  * * *

  五十年代的中美外交接觸始於日內瓦。

  1954年4月26日,謀求和平解決朝鮮問題和恢復印支和平問題的國際會議在瑞士召開。新中國首次與蘇、美、英、法平起平坐,以五大國之一的身份站立在國際舞臺的聚光燈下。儘管頑固偏執的美國代表堅持在公報上寫明,中國參加並不合有對其新政府外交承認的意思,但荒唐的小把戲反襯出來的恰是山姆大叔的無奈,他已不可能剝奪中國龍開口說話的權利,也不可能阻擋新中國巨人昂首登臨世界講壇的步伐。

  日內瓦,強權與正義角力,真理同邪惡抗爭,一片唇槍舌劍,時時電閃雷鳴,中國人的慷慨陳詞與美國人的悖謬狡辯同台表演,周恩來的睿智豁達同杜勒斯的傲慢偏狹對比鮮明。兩大陣營的尖銳對立集中表現為中美之間的白熱化對抗,這種形同水火的鬥爭甚至反映在一些小事上面,如:兩國代表團決不會從同一道門進出會場,從不在會議休息廳聚在一起喝咖啡、吃點心,內部都有不主動與對方握手的禁令,以至當某記者詢問美國副團長史密斯:「您和杜勒斯先生同周恩來有沒有什麼接觸?」史密斯用美國式的幽默答道:「如果有接觸的話,唯一的接觸就是我們在衛生間共用過一條手巾(這種手巾卷在滾筒上,要用時往下一扯,後來者也照辦)。」

  然而,難以置信的是,堅冰下面仍有活水流淌,美國人冷酷的外表後面還隱藏著別樣的想法,這確是一般人始料不及的。

  多年來,美國有一樁心事要和中國進行交涉:美國的一批在朝鮮戰場上被俘的軍人和在中國犯了罪的平民尚關押在中國。對落難同胞素具同情心的美國公眾心理對政府形成了輿論高壓,認為這些在押人員的命運受到了美國政府僵硬的對華政策的擺佈,他們將成為這種「像花崗岩一樣毫無彈性」的政策的犧牲品。面對幹夫所指,艾森豪威爾甚至委屈地強噙老淚嗓音哽咽:我多麼希望我的孩子們能早日回到祖國來呀!他的內心,正在受到矛盾之火的燒烤煎熬:既想向中國討人,又不願同中國接觸;既想同中國作交易,又擔心造成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既成事實。

  中國也有一批專家、學者、留學生被無理羈扣在「最講人權」的國度裡,周恩來說:像錢學森這樣的世界頂尖人才,那是幾萬兩黃金也抵不上的寶貴財富呀。中國又何嘗不想使自己的兒女骨肉早獲自由,讓自己的「財富」物歸原主呢?

  日內瓦的一次冷餐晚宴上,觥杯舉碰間,英國駐北京代辦漢弗萊·杜維廉神秘兮兮地向中國代表團工作人員傳遞了一個口信:杜勒斯確實相當激烈地反對你們,但他實際上又很有興趣探索同你們緩和緊張關係及使在押人員獲釋的可能途徑,如果你們同意,我本人願意接受美國方面的委託,充當美國的代言人與你們進行商談。

  獲此消息,機敏犀銳的周恩來連夜召集中國代表團研討對策。周恩來的決心果斷而明確:中美作為兩個世界大國總不能老死不相往來,遲早要進行接觸的。我們不應該拒絕和美國接觸,接觸對我們有利。我們可以抓住美國急於希望在華的被押人員獲釋這件事,打開與美接觸的渠道。但應告訴美國人,要麼面談,要麼免談,好在中美雙方都有代表團在日內瓦開會,有關兩國的任何問題均可以由兩個代表團進行直接溝通,完全沒有必要請英國代辦作中間人來迂回進行。

  翌日,中國代表團發言人接發球搶攻,採取主動,向新聞界發表關於美國無理扣押中國僑民的談話,而後表示,中國願就被押人員問題與美國舉行直接談判。

  中方的要求應乎邏輯,合於情理。三日之內,美方沒有答覆,顯然在審慎研判周恩來的條件之中有否預設的陷阱。三日之後,實用主義的美國人傳來消息,同意兩國代表舉行直接會談。

  如此,日內瓦,歷時51天的馬拉松扯皮、爭吵,終因了美國代表團缺乏誠意,朝鮮問題沒能修成半點正果。也因了中國代表的靈活周旋,印支問題透露出一絲朦朧的曙色。但誰也不曾料到,日內瓦的副產品,竟是意外地在中美之間的巨大鴻溝之上架設了一座雙方官員接觸晤談的橋樑。

  歷史學家說:論及會議兩大主角中國與美國的得分孰多孰少,很難定評,但有一點則可以肯定:不管中美如何憎厭對方,若要解決雙方的利害分歧,避免矛盾激化為衝突,中國當然要揪住美國講理,美國也不能不與中國對話。日內瓦,總算為雙方體面地坐在同一張談判桌旁打嘴仗開了一個頭,並使兩個冤家利益均等地獲得了一個不期而遇的收穫。

  「橋樑」既設,就連杜勒斯這樣的反華強硬派人物也不願意再關死大門了,這畢竟是同他們故意不予承認又不能不與之打交道的一個大國保持直通聯繫的唯一方式。中國也願意留著一條門縫,以便於更好地觀察美國,與之鬥爭,並在沒有正式外交途徑的情況下開啟一條表達意見的管道。不同的目的包容著共同的需要,日內瓦會議甫結束,雙方議定:此地風光無限,咱沏壺茶接著聊啊。鑒於代表團會談的方式不便延襲,啟用一個新名義就是了:中美大使級會談。

  中美大使級會談無疑是國際外交史上最沉悶最冗長最不富成果的談判之一,在長達15年的歲月裡,雙方談了136次,除了在釋放被關押人員遣返僑民和留學生方面達成協議外,其它方面則一事無成。如若調閱堆積如山的會談記錄卷宗便會發現,每一次會談大體上都是上一次會談的翻版,雙方先各自表述一下自己的基本立場,然後批評指責對方一番,然後在絕不會同意對方觀點、條件的前提之下討論一下共同關心的議題,然後宣佈回去再研究研究,然後拜拜、散會。會談鮮有的戲劇性情節是美方時時會人為地製造一些危機出來,使人於千篇一律的困倦乏味之中猛然驚覺,更加深刻地體味到脆弱的中美關係是怎樣的不堪折騰。

  1957年12月12日,雙方舉行第73次會談。結束時,美國駐波蘭大使約翰遜彬彬有禮地宣佈,他將撤出會談,因為他即將調任美國駐泰國大使,他已指定他的副手埃德·馬丁參贊來接替他的工作。

  看得出來,這是杜勒斯玩的一個新花樣,他把參加談判的大使換成參贊,既使會談降了格,又使中美處於不對等狀態。有理由深思一下,此舉是不是杜勒斯企圖從華沙抽身,徹底中止會談的藉口?

  中國駐波蘭大使王炳南當即表示:中美進行的是大使級會談,而馬丁先生是一個參贊,不是大使,因此,美方單方面更換會談人選是中方所不能同意接受的。王炳南同樣彬彬有禮地向約翰遜直言:大使先生,你這樣做是很不嚴肅的。

  約翰遜表情尷尬地攤開雙手,聳一聳肩,表示他是奉命行事,無能為力。

  中美大使級會談不得不就此畫上一個休止符。

  1958年6月30日,失去等待耐性的中國外交部發表強硬聲明,要求美國政府自即日起15天內派出大使級代表,否則,中國政府就不能不認為美國已經決心破裂中美大使級會談。

  7月14日,即中國所提限期的最後一天,美國官員終於露面聲言;美國將在15天限期屆滿後的若干天后才能指派新的大使級代表。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隨即表示:美國要點面子,可以理解,只要美國對恢復會談有誠意,推遲幾天也無不可。

  這一邊外交領域還在扯皮爭面子,那一邊,臺灣海峽的炮聲已經隆隆響起。

  毛澤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的炮彈打出去之後,方從容不迫詢問周恩來,詢問他的同事們:說說看,炳南在華沙還要不要見他的美國同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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