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一五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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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我大惑難解的是,臺灣方面對「雙十」空戰長時間緘口之後,八十年代出版的《國共空戰秘史》竟又語驚天下,非但堅持了張乃軍「勇撞匪機」之說,而且把故事編得愈發近似「演義」了。當早已獲釋的張乃軍在臺灣愉快生活享受天倫之時,仍堅持如是說,確實滑天下之大稽,真的會讓人笑掉大牙的。

  四十七年十月十日,為了慶祝雙十國慶日,我空軍「天虎」部隊出動
  了「F-八六F」六架向中共空軍挑戰,駐福州機場的中共「空十二師」、
  龍田機場的「空十五師」均不敢起飛迎戰。於是,我機群乃在福州、龍田
  機場上空進行戰技操演,甚至超低空掠過時減慢速度,放下起落架,做出
  要準備降落之動作。中共「MIG-17PF」機群在惱羞成怒之下,遂被動勉
  強緊急起飛二十架應戰。於是,在一場追逐、纏鬥之後,又有六架「MIG
  -17PF」 被擊落。我少尉飛行員張乃軍為了營救長機,而不惜與一架
  「MIG-17PF」 對撞,兩機當即在電光石火的一刹那中雙雙爆炸墜落,演
  出了碧血灑長空的一幕,悲壯之至。張乃軍少尉被列為作戰失蹤。中共則
  大肆宣傳,表示張乃軍少尉運用「以機撞機」的特攻戰術,所撞毀的那一
  架是福州基地「空十五師」之中共飛行員趙德安,並賦予其中隊「趙德安
  中隊」 之「光榮稱號」 ,列為「台海空戰英雄部隊」。但是,當日參加
  「雙十」空戰之我方、中共飛行員莫不親見撞機的一幕。史實俱在,鐵證
  如山,實不容信口雌黃。

  翻遍大陸方面對「雙十」空戰的公開報道,均未見有「趙德安參戰」之說。從未「信口」,何來「雌黃」?若有「雌黃」,是誰「信口」?已是不爭而喻。

  真實情況,該日空戰大陸空14師登臺出場的8員戰將是:1號李振川(副師長),2號張振環,3號薑永豐,4號杜鳳瑞,5號桓樹林,6號羊衍富,7號李高棠,8號王正孝。

  上天八仙同往,落地雁行缺一,戰鬥結束,永遠不再回來的是4號杜鳳瑞。

  關於杜鳳瑞的故事,大陸軍內外報刊多有敘述,情節大同小異,其梗概是:

  ……正當杜鳳瑞的長機向敵攻擊時,三架敵機從後面沖來妄圖偷襲,
  情況危急。杜鳳瑞一邊向長機報告「敵人向你開炮!」一邊瞄準一架敵機
  猛打,敵機立即冒起一股黑煙。敵飛行員跳傘離機,一落地即被民兵活捉,
  他就是臺灣吹捧的「活烈士」張乃軍。長機脫險,杜鳳瑞拉起機頭,突然,
  一架敵機從左後方向他開炮,飛機負傷。敵機沖到他的前面,杜鳳瑞駕駛
  傷機窮追不捨,從8000米打到3500米,終將第二架敵機送進大海。此時,
  座機已經無法操縱,搖搖擺擺打著旋向地面墜落,杜鳳瑞于3000米高度,
  不得已按下了跳傘電鈕。碧空中綻開出一朵潔白的銀花,杜鳳瑞從高空撲
  向祖國母親的懷抱,已經降到了1000米,就在這時,一個窮凶極惡的敵人,
  突然從雲隙中竄出,向著已無還手之力的杜鳳瑞開炮,鮮血染紅了雪白聖
  潔的降落傘。怒火萬丈的我高射炮兵,立即向這萬惡的強盜開火了,打得
  他一頭栽進波濤滾滾的大海……

  同一場空戰,臺灣與大陸的版本就是這般南轅北轍,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我承認,儘管大陸方面的說詞可信度為高,我仍被臺灣方面的信誓旦旦給鎮唬住了。細細咀嚼,大陸版故事也相當富於戲劇色彩,其中確有若干疑團需要澄清。我非歷史的評判官,但「歷史只有一個」的信念又推動我踏上吃力費時的採訪路。當我把一個又一個問題向空戰的親歷者、目擊者和研究者拋出之後,回收的仍不是結論,而是直錄,為後人描摹出歷史真面目提供了一個參照系的直錄。

  我的第一個問題: 張乃軍失手天庭跌落塵埃,其剋星究竟是誰?他肯定未作「神風」特攻隊式的自殺攻擊嗎?有沒有雙方飛機在激烈的纏鬥中直接碰撞的可能性?

  在江西南昌某空軍幹休所,我見到了當年杜鳳瑞的長機、原空14師射擊勤務主任姜永豐。一個半小時訪談,高高瘦瘦的薑老留給我長者的坦誠與負責。聽說我要寫書,他的觀點非常鮮明:年輕人,你要寫書就得學習司馬遷,敢於「秉筆直書」。司馬遷的《史記》如果滿篇假事假話,屁價值也沒得,你說是吧?

  1958年「雙十」空戰,嚴格講,我們打得不太好,或者說,我們原本
  可以打得更好。

  首先,我們的戰前準備顯得倉促。我們是兩種氣象均能出航的大隊,
  打硬仗應該安排能飛複雜氣象的尖子飛行員上去,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那天早飯過後,天氣轉好,領導可能考慮鍛煉新飛行員吧,換了幾個只能
  飛普通氣象的擔負戰鬥值班,杜鳳瑞也是其中一個。因此,我們這8架是
  臨時湊成的,沒有經過很好的合同演練。人員剛換,戰鬥警報就來了,我
  們馬上進入一等,起飛迎戰。

  其次,我們的對空指揮也有問題。我們由東向西起飛,先向著內陸方
  面爬高,然後轉向西南,沿著海岸尋找敵人。早晨7點多鐘,太陽光在東
  方非常耀眼,敵機背陽,我機向陽,搜索位置對我不利。此時,杜鳳瑞開
  加力動作慢了,稍稍掉隊,距我有二千米的樣子。桓樹林第一個發現敵機,
  在我們左邊,從海上壓著坡度向我機迂回過來。地面指揮所命令我們右轉,
  估計是嚴守不出海作戰的規定。李振川便帶隊右轉,我一看不好,把屁股
  扔給敵人了,急忙報告帶隊長機:「敵機咬尾,不要右轉!向左轉!」我
  嘩的一下向左轉過去了,而李振川已經右轉,我們的隊形亂了,處於分散
  狀態。那天我們8架,敵人6架,如果我們都向左轉,在占位上有利多了。
  打空戰就是這樣,誰咬到了對方的屁股誰佔便宜,不像跑百米,誰在前邊
  誰是冠軍。一個口令有誤,原來我們有利,反而不利,否則,戰果可能會
  好一些。

  我追擊敵人的兩架,在一千多米的距離上開炮數次。而敵人另外4架,
  切半徑咬上我了。這時,落在後邊的杜鳳瑞又因禍得福,正好切上咬我的
  敵人。我聽到杜鳳瑞喊我:「3號,敵人向你開炮了,趕快脫離!」我感
  覺到飛機一抖,翅膀上被敵機槍子彈掃了好幾個洞。杜鳳瑞為了掩護我,
  也猛烈向敵人開炮。敵人躲避,把我丟了,我乘機拉起來擺脫,再轉下來,
  就誰也看不到了。

  返回機場,才知道杜鳳瑞已經犧牲。我們也打掉他一架,而且逮到個
  活的。師長問我,「老薑,你開了炮,是不是你打下來的?」我說,「我
  開炮的距離太遠,不可能是我打的,我心裡有數。」幾十年我都是這麼一
  個講法,人可不能貪天之功呀,這個功勞得記在杜鳳瑞的賬上,張乃軍百
  分之百是他打下來的。

  臺灣說張乃軍勇撞我機,不值得一駁,因為張乃軍好好一個大活人在
  我們手上嘛。兩機無意中相撞的可能性也是零,兩架高速運動的戰鬥機相
  撞必然炸成粉末,根本沒可能雙雙跳出來。國民黨一會講打掉我們5架,
  一會講6架,瞎扯淡。我說我們沒打好,是說我們完全有可能取得更多的
  戰果,不等於說國民黨打得多麼好。那一仗,他就是打掉我們一個杜風瑞,
  讓我負了點輕傷,並沒有賺到什麼大便宜。

  我和杜鳳瑞是長僚機,但接觸時間很短,還談不上深入瞭解。部隊到
  前線輪戰,編配戰鬥序列,要求一個能飛複雜氣象的帶一個只能飛簡單氣
  象的,這樣,把我倆臨時結成了對於。又要求長、僚機要互相熟悉住在一
  起,這才相處了幾天。總的印象,這個同志性格比較內向,平時不好張張
  羅羅的,人很直很正。他文化程度不高,學理論挺吃力,一些複雜的公式
  弄不大懂,飛行技術比較一般,但刻苦勤奮,基本的東西可以掌握。學習
  有長進,他也高興得眉飛色舞,回到宿舍能開口唱幾段河南梆子。他犧牲
  了,我很難過,記得那時他剛結婚沒幾天。這麼年輕一個同志。第一次升
  空作戰能處理成這個樣子,把敵人給打掉了,當英雄絕對是夠格的。這也
  證明,飛行技術固然重要,但思想、意志、品格同樣是飛行員素質的重要
  構成,取得戰果,往往就是人的一種綜合力量在刹那間集中爆發。

  我的第二個問題:杜鳳瑞橫槊將張乃軍挑于馬下,又帶傷策鞭窮追,再斬一將著實驚心動魄,過癮過癮。但這一架人死不見屍、機毀不見骸,是憑據什麼為它出具了「死亡通知書」?

  福州空戰史專家楊國華老人笑道:你這道考題當年我們這班參謀人員就已經應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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