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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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模擬室」對於趙德安和他的大多數戰友來講,純屬多餘,他們的「心理」,早已經受過千百次的炸火、鍛打,猶如金剛石般強硬,鈦合金般堅韌,你就是把它丟進太陽,也不會銷熔,軋上一個地球。也不會破碎。《國共空戰秘史》只窺見己方「技術優勢」,而不見對手「心理優勢」,失算大矣。 * * * 1950年,做夢都在開坦克、瞅見趾高氣昂坦克兵便覺矮三分的趙德安被相中了去學飛行。接到通知那天,迎面走來幾個坦克兵,這會的自我感覺,豈止比他們高三分?看見那棵老槐樹麼,高出樹梢梢都不止哩。 進了航校,才知道「上天」原是比包紮傷口抹紅藥水要難千萬倍的苦差。 第一堂課,老師問:「咱們的飛機全是蘇聯造,知道設計師的名字嗎?」教鞭隨便一指:「你說。」那人起立,答:「斯大林。」老師問全班:「對嗎?」「對!」幾十條喉嚨很肯定。「不對! 」教鞭指向趙德安:「你說。」「是,是列寧。」「對嗎?」「對!」幾十個喉嚨改得快。教鞭把黑板抽得啪啪響:「全不對,記住,是米高揚。跟我念,米——高——揚。」趙德安在肚裡小聲嘟囔:「什麼『米糕』、『綿羊』的,人家只聽說蘇聯有斯大林、列寧這兩人麼,你怪誰?」 速成班剛剛摘了文盲帽,就進航校學「現代化」,等於逼著三年級小學生去啃大學的課本,尤其那些曲裡拐彎的洋字碼,天書似的,一念就頭疼。在戰場挺機靈的小鬼趙德安,才發覺自己原來這麼「笨」。別人登上了「噴氣式」,只剩下他還在一架老掉牙的「螺旋槳」上練。別人放了飛,給他的任務是蹲在跑道邊看著陸飛機是否放下了起落架。某教官對他橫豎瞧不上眼:「趙德安,你咋這麼笨!多少天啦?就是頭驢也該會了!」死活要將他除名遣送原部隊。幸虧碰上一個好政委,慧眼識珠,堅持讓他再試試。山東漢子的倔性勁上來了,十頭強牛也拉不回,給自己兩耳刮發了狠:媽個×,別人也是兩個球,沒誰比你多一個,他們能行你為啥不行!於是,苦學苦練,死學硬練,學不會不睡覺,練不成不吃飯,「那精力體力耗費的,決不比當今什麼世界冠軍什麼馬家軍差」,終於,歪歪斜斜放了單飛。落下來人們朝他拍手笑。他不拍也不笑,依然在心裡邊咬牙發狠:哼,看我把敵機火燒油炸了給你們看! 機會來了。緊盯住前面的F-84不眨眼,像獵犬狠命追趕狂奔的野兔。機關炮上下左右梅花槍似地罩住打。F-84掉不得頭扭不得身,開足加力向香港啟德機場俯衝。香港暗語稱「狼窩」。喊著請示:「敵機鑽狼窩啦,打不打?」地面回答:「不許打,返航!」再看,F-84正在跑道上緩緩滑行,簡直是再好不過的「地靶」了,只消一個點射,十拿九穩,讓它變成「狼窩」裡的「烤狼崽」。遺憾,一架國際班機也在滑行。香噴噴的嘴邊肉不敢吃喲,搞不好就是他媽國際麻煩。沖已經停住的F-84罵一嗓:操你個奶奶,下回別再撞上老子!悻悻返航。 甭管F-84是怎麼下來的,這回板上釘釘是它孬了種。山東大漢趙德安終於呲牙樂了,他以實戰證明了自己確實「不比別人少個球」,證明了當初把他看成「笨驢不如」的人絕對是頭「瞎眼驢」。鬆開安全帶,並沒有馬上從座艙內站起來,他想再體味一下頭一遭才有的感覺——在萬里長空確立了自己位置、一屁股坐穩了駕駛艙內這把交椅的那份自信與自豪。 * * * 三年之後,7月29日,四架米格17在跑道頭一字排開,駕駛艙內,「頭雁」趙德安不時低頭看表抬頭望天,滿臉的焦躁外溢著更高層次的自信與自豪——不戰則已,戰則必勝。 天蒸鍋般悶熱,周身每一個汗毛孔都是一口旺盛的泉眼,汗水汩汩而出將征衣淋個精透。地勤輪流爬上來服務,掏手絹揩汗,喂西瓜摘扇,不懂詩文的趙德安突然間就來了詩興,文采橫流,脫口成章:「烏雲罩頭賽鍋蓋,跨進座艙汗滿懷。天熱哪有心頭熱,擊落敵機風自來。」不想念者無意聽者有心,幾天後「大作」竟於某報配照片發表,題頭介紹:上天飛將軍,下地武秀才。趙老說:胡謅八扯的事,狗屁秀才吧。我現在念給你聽,請別見笑,當時就是這麼一個心情。 終於熬到天空綻開三朵綠色信號彈,發動、滑跑、升空。二十分鐘後,返航、下降、著陸。帶回一個激動人心的「三比〇」。麻利的,就像《三國演義》裡的關雲長「溫酒斬華雄」。 戰後總結,贏在了幾個「正確」上: 地面指揮正確。「這可是全體公認,沒半點拍林師長馬屁的意思。林虎的起飛時機、地面引導確實沒的說。一句簡短的『敵人就四架,放開打』,我就再不擔心自己的屁股了。攤上一個『好地面』不容易,有的人根本不懂天空,拿著話筒哇哇亂叫,他那裡差一度,我在天空上下差出幾千米、左右偏出幾公里。林虎這個人,水平高、能力強,平常就沒廢話車輪轆話,往塔臺一站,句句夯在點子上。」 編隊方式正確。「這個功勞屬我,也沒的說。按常規動作,長、僚機應分15°夾角爬升,到雲上集結。我一看不行,你想,出了雲,四機相距各數千米,再靠攏集結,多耽誤功夫,敵人早跑個屁了。我就在雲下編隊,高度一百五,瞅個雲窟窿再鑽上去,既隱蔽了自己,又節約了大概十幾二十秒吧,剛好打F-84一個措手不及。有人說我靈活機動,有人說我會抓戰機,我說,馬克思講『時間就是軍隊就是勝利』,我是按老祖宗的教導辦事,活學活用,立竿見影。」 進入角度正確。「那天的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我手上,那麼多有利條件如果還打不上,下來真得把臉面掖褲檔裡走路了。中午11點,太陽130°的樣子,我們順光他逆光,敵人不容易看到我們,我們看他很清楚,最近時,劉景泉戴著氧氣面罩眯著一對小眼,真真切切。另外,一般空戰誰占高度誰優勢,可那天接敵時,他高度2000,我才1200,偏偏是我主動。因為敵我雙方飛機都塗了草綠色迷彩,剛好海面有輕霧,海水是墨綠色,從上往下看,飛機顏色與海水差不多,不易發現目標。從下往上看就不一樣了,天像一塊一塵不染的藍玻璃,敵機橡四隻嗡嗡飛過的綠蒼蠅,要多清楚有多清楚。所以,世界上就沒有什麼絕對的一成不變的東西,事物都有局限性、相對性,戰場上,有時你變換戰術,違背常理,反而能收奇兵之效。」 進攻戰術正確。「其實,與其說我方正確,還不如說對方失誤。當我發現敵機時,他在我右側5000-6000米稍前一點位置,飛行行話叫做小距離(前後縱向)大間隔(左方橫向)。此刻,如果敵機向右作小於90°轉彎,間隔變成了距離,我們攻擊就相當困難了。誰知,他偏偏向右作180°轉彎,正好給我們造成切半徑攻擊的有利條件,這是敵人戰術上犯的第一個兵家大忌。很可惜,高長吉大概太激動,一串長射沒打上,給了他們一次生的機會。敵人也亂了方寸丁,一看我們切半徑攻擊,又趕緊向左轉,這是他們最致命的錯誤,等於把自己的背側完全暴露了,使被彈面增大。訓練中都難找這麼好的角度,高長吉、張以林餓虎撲食,真是猛、穩、狠、 准啊,一人幹掉一架。我還記得,回來判讀膠捲,高長吉擊中射擊距離是169.5米,張以林是151.59米。這麼近,鳥槍也得把他打下來。」 正確中也有不正確。「我是距離敵機366.66米時開的火,六六大順,這本來是一個挺吉利的數字嘛,也看見敵機身冒著火花往下掉,我以為他完蛋了,太高興太激動吧,一楞神,媽的,兔崽子沒栽下去,超低空擦著海面跑了。把我懊惱後悔難過的呀,沒法說啦。飛行員逮住一次擊落敵機的機會很不容易,如果你把握不住流星一樣閃一閃就沒影的戰機,就像奧運會上運動員臨場失手一樣,對不起,金牌四年以後再見吧。遺憾,這之後我又飛了兩個四年,命中註定,這輩子再沒有將敵機擊落的機會啦。」 有時,命運是一位崇拜英雄的美人,她在英雄面前灑滿鮮花,鋪出一條沒有飛機也可直上青雲的通衢大道。幾年間,趙德安由副團長而團長,副師長而師長,而且,那路似乎還有繼續伸展延長之趨勢。談不上心花怒放,不等於沒有雄心勃勃,趙德安玩命工作的宗旨就是一個:在有生之年,圓了親手將敵機擊落的夢。退一步講,也要以自己團隊擊落更多的敵機來補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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