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三二


  靜下心來認真研討經驗教訓,發動群眾探索新的戰法戰術,化悲痛為力量有著相當實際的內容,報仇雪恨絕不是蠻打亂沖。仗愈打愈好,愈打愈精了,他的組織指揮也漸漸爐火純青。團隊擊落擊傷的數十架F-86中有他兩架,但他最感得意的還是部隊戰鬥素質的整體提高,所有的翅膀都摔打得更加靈巧,更加剛硬。

  從朝鮮歸來,劉亞樓再度召見:「林虎,你打得不錯。盂進死得可惜呀!」司令一句話,令幾年的甜酸苦辣喜怒哀樂七葷八素化為一汪淚水,奪眶而出。

  劉亞樓掏出手絹:「朝鮮戰場是我們的一筆寶貴財富,勝利的經驗要總結,血的教訓也要總結。地面總的講是和平了,但空中的戰爭還遠未結束呀。」

  朝鮮戰場,對我們新生的人民空軍是一次最大的實戰鍛煉,使得我們
  1958年在東南沿海應付那樣一個複雜的局面,肚裡不慌,信心十足。
  1958年7月27日,我們冒雨隱蔽飛到汕頭,就是準備打他一次伏擊。
  當天和28日。國民黨飛機都來偵察過,我們偽裝得很好,他沒有發現。
  7月29日一清早,我把飛機拖出來試車,突然,機場周圍的高炮同時
  開火。原來炮兵有一條,聞機聲就開炮。我趕忙下令「停!」這不是要暴
  露自己的秘密嘛?搞得我很緊張。

  我命令把偵收國民黨飛機頻率的機器搬到指揮所,我戴上耳機,直接
  聽國民黨飛行員相互間及同地面指揮的通話。這本來是違反規定的。我不
  管,我是現場指揮員!

  國民黨也精得很,到空中只說一兩句英語,是個信號,表示集合完畢。
  他瞞不了我,我知道他們已經起飛了。他一到澎湖,還要向地面管制說一
  句短話,聽不清楚,但我已知他們到了澎湖。我就是憑經驗計算時間,叫
  趙德安他們起飛。雖然準確到「秒」不可能,但大體時機不會差太多。
  經過多年的反復演練,我們機組在空中配合已經相當默契,領隊長機
  不用講話,做個動作,僚機就明白是什麼意思。同時,空、地配合也相當
  嫺熟了,雷達一發現敵機,馬上就能推測出敵人的航線、時間,算好提前
  量,給趙德安正確的引導。

  敵人四架飛機,兩架一組,交叉飛,互相掩護,像交叉並行的兩條蛇。
  根據多年經驗,我知道他們就是這四架,於是告訴趙德安不必顧慮,放開
  打。

  以後許多文章都提到,說地面指揮如何如何果斷、正確,他們說來說
  去也沒說到點子上。空戰的現場指揮固然重要,但功夫完全在現場之外。
  現場指揮就那麼幾句話,這幾句話怎麼得來的,要靠對敵情長期的摸索、
  研究並根據其規律進行嚴格的訓練。打個比方,現在馬家軍破世界紀錄,
  拿世界冠軍,你不能說現場指導不重要,但真正的心血是在競技場外。

  我無意識地看表,媽呀,「採訪」已整整進行了四個半小時了,然而,我不收場,林副司令似乎也沒有要收的意思。我明白,我觸動了那個能夠使將軍滔滔不絕下去的興奮點。

  首長確實忙,還要進餐,我致謝,起身告辭。

  林副司令拉著我的手,話猶未盡:幾十年前東南沿海的空中鬥爭,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仗,但經驗非常豐富。現在打高科技,情況有變化,但基本規律不會變,空軍作為現代化軍種,沒有高素質的人,就沒有最後的勝利。我有一個心願,將來離休了,把那段經驗好好總結一下,留給後人……

  我也有一個心願:將軍,你要是年輕二十歲,多好!中國的天空需要你……

  (注:本文發稿時,林虎中將已經退出現役。)

  8

  舉國上下若癲如癡向2000年奧運會主辦權百米衝刺期間,首都某大報舉辦體育知識有獎問答,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大學生、高中生知道五十年代中國破女子世界跳高紀錄的是鄭風榮,破男子輕量級舉重世界紀錄的是陳鏡開,獲第一個世界冠軍的項目為乒乓球男子單打,得主容國團。恕我戲言之,若增加一問:同時期非體育領域,也曾經有過一個同等輝煌相當著名的「三比 〇」,是何項目?為誰創造?百分之百,無人能夠應答。

  當「為國爭光」的聚焦燈再不肯切換角度就那麼頑固執拗地照耀著世界體育競技場的時候,當一枚金牌的含金量已達幾十上百萬而一枚英模獎章的價值僅與鑄造物本身等同的時候,當各式各樣刺目耀眼的「星星」佔領了熒屏版面封皮廣告並將「非星類」掃地出門發配犄角旮旯的時候,我為中國還有愛國主義的熱情感到興奮,亦為「愛國主義」的進化感到困惑。

  所以,不知「三比〇」、更勿論什麼「趙德安」,請千萬莫要大驚小怪。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包括在空軍領率機關無數次碰壁答覆「不知道」之後,我終於在廣州某幹休所的門球場上找到了本節主人公——趙德安。

  老人身材魁偉,紅光滿面,一身「李寧」運動服,一雙「耐克」運動鞋,脖子上掛著兩樣物件:口哨,秒表。揮錘擊球,一絲不苟;舉手投足,狀如青年。初看,以為是中學體育教師或資深體育教練。

  在運動場外綠草地上,我與「七·二九」空戰的空中指揮員盤膝而坐。我剛要對他能於「百練之中」接受採訪表示感謝,一雙大而有力的手已將我的手緊緊包裹,上下搖晃,說了一句令我受用不起的話語:「還有人能記起我趙某,謝謝,謝謝。」

  * * *

  趙德安,山東濰坊郊區人氏。

  「歷史上,我還當過一天零幾個小時的國民黨兵哩,不過,檔案袋裡沒記載。」故事一開頭,山東人特有的爽快憨直便顯露無遺。

  1945年,山東鬧災荒,十六歲的趙德安餓得心發慌,正拎著一個破瓦罐滿世界瞎遊蕩想覓點吃食哩,就叫幾個國民黨一根繩子綁了兵。傻乎乎連身國軍制服還沒穿上,又讓共產黨「俘虜」去,成了正牌「八路軍」。管他奶奶什麼「軍」,誰給飯吃跟誰走!「那會,什麼『樸素的階級感情』,球吧,就是這麼一個樸素的『不再餓肚感情』」,使他接過瓦藍瓦藍的「三八大蓋」就再沒想起回家的事。

  同老蔣血戰三年,參加大小戰鬥怎麼也有百八回,衝鋒、堅守、圍點、打援,全幹過,刺刀尖對刺刀尖地賭命、隔著深深的塹壕將捆著炸藥包的長竹竿伸過去炸敵人的地堡也幹過,身邊戰友不知倒下去多少,偏他回回都從槍子彈片的縫隙間鑽出來,蹦蹦跳跳掄掄胳膊踢踢腿,從上到下的「零件」都齊備完好。時間久了連自己也納悶:「肯定哪位高祖燒過高香積過大德哩。」

  炮火連天,硝煙彌漫,團政治處主任負重傷。通信員趙德安「嚓」「嚓」扯爛衣服給他紮緊了傷口,把他背到了衛生隊。隊長說:咦,你這個小鬼力大手巧不賴嘛,留下跟我幹吧?趙德安說:那哪成,前邊打得恁凶,我得趕緊返回去。隊長板起驢面孔,發起脾氣比他媽營長還厲害:混蛋,瞎眼看不見這缺人嘛?我給你們營長打電話!於是,老大不情願地又幹開了衛生兵。

  戰爭年代,衛生兵也並非太平活計,槍炮一響,就得到火線上死人堆裡去扒拉,瞅見能哼哼會叫喚的就趕緊往下拖,常常缺胳膊少腿的沒有背下來,先把自己賠上了。仗愈打愈大,要數攻堅最殘酷,第一梯隊基本剩不下。打泗州時,一個營都拼光了,戰後一數數,還剩六個完整人。衛生兵硬著腦殼去闖槍林彈雨,也接連「光榮」了好幾個。

  大概,地面上同閻王爺總打交道老照面,上了天的趙德安才會說:「空戰,一錘子買賣的事,幾秒鐘解決勝負,我從未感到害怕過。就是覺著,在天上打真不如在地上打過癮。」

  資料載,現代美軍和某些外軍極為重視士兵的「戰場心理」訓練,不惜耗費鉅資建造「戰場模擬室」 ,把士兵關在裡邊聽震耳欲聾的「炮聲」,看越燒越烈的「戰火」,體驗挨炸被打的滋味,以免日後真的上了戰場,渾身篩糠腿肚子轉筋只會一個動作——看見敵人來了便把槍舉過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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