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三四


  有時,命運又成了反復無常的小人,被捧上了天的英雄千萬留神,稍不小心,滿目姹紫嫣紅就變成了一片荊棘叢生。空戰夠眼花繚亂吧,但比起「文化大革命」,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關鍵是,空戰再亂乎,你也一下子就能分出敵我來,而身處「史無前例」中,所有的人都是「一顆五星頭上戴,革命的紅旗掛兩邊」,趙德安還沒修煉出火眼金睛,腦袋瓜就更顯得不夠使了。事情邏輯就是這樣,吳法憲是空軍司令;空軍司令講林立果可以調動一切指揮一切;「兩個一切」大駕光臨,誰敢怠慢,吃飯、喝酒,三杯下肚,糊塗出口,就講了些諸如「堅決服從指揮、調遣」一類當時看沒啥日後看了不得的昏話;溫都爾汗一聲爆炸,廣空成了「重災區」,「英雄」在九天之上摔了個仰八叉,跌落塵埃,「比被敵機打下來還慘」;先審查,審來審去沒有啥,又到幹校勞動,又到工廠勞動,別人整天垂頭喪氣哀聲歎氣,他照吃照睡照鍛煉,「想一想小時最大的理想是吃飽飯,不論咋樣我都知足了,知足者常樂」;熬了一個「八年抗戰」,盼來十一屆三中全會,重新審查,結論「一般認識問題」,於是苦盡甘來,官復原職;可惜「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兩年後——1983年正式離休,由飛機場直接退到了門球場;十年間,以當年學飛般的刻苦和勤奮鑽研門球,球技已至爐火純青,「除非刮大風下大雨,不論上午下午,禮拜天節假日,你都能在這個球場上找到我。」

  該談的都談了,我已無話可說,最後,沒話找話地問了兩個不著邊際的傻問題,為何如此愚笨拙劣,我也弄不清。

  第一問:您對建設現代化的中國空軍有何想法嗎?

  答:沒想過,整天都想門球了。這麼說吧,反正我們那時的飛行員好得很,很單純,艱苦不怕,黨叫幹啥就幹啥,心裡只有毛澤東思想。現在什麼都是金錢了,不知將來打仗打下一架飛機來是不是也要給錢?黨、國家、軍隊,叫我說,千萬別離開毛澤東思想,離開不行的。現在的飛行員,住的像豪華賓館樣,空調、電視,操他媽,不得了呀……

  第二問:您幹嘛這麼專心致志持之以恆地打門球呢?

  答:個人愛好,鍛煉身體,延年益壽。不是吹牛,他奧運會敢分年齡段設門球項目,六十歲以上組的冠軍,就是我這個隊!

  已經道過「再見」,我還是遠遠站定,看老人們打球。顯然,是趙德安的隊再次獲勝,他像孩子一樣把擊錘拋向空中,接住,繞著場地,跑、跳、笑。

  我也笑,為了老人歡樂而幸福的晚年。但,笑得多少有點乾澀和勉強,因為,我讀到了一部英雄史詩能夠使人微笑卻不再使人激情的末章。

  真的,現在在世界體育競技場特別是奧運會上拿獎牌最時髦最英雄了。薩馬蘭奇先生為什麼不設門球項目呢?不然,六十歲以上這面金牌肯定是咱中國的:

  或許,到了那時,人們會重新想起「趙德安」。

  9

  九十年代初的一天,氣朗天清,風和日麗,一架來自香港的大型客機在北京首都機場徐徐降落。旅客中,有一位年近七旬,華髮斑駁的長者,在入境處,他雙手向驗證小姐恭敬遞上「臺灣同胞返鄉探親證」。小姐熟練輕靈地蓋上准予通關的印章。那雙佈滿褶皺、青筋暴露的雙手情不自禁地微微抖動。

  證書顯示,持有人名姓:汪夢泉。

  汪老先生在北京航空聯誼會幾位老熟人老同事的陪同下,爬長城、觀故宮、泛舟昆明湖、閒逛王府井,重遊了一回故國,了卻了一樁宿願,無拘無束,開懷恬然。數日之後,與友人互道珍重,依依惜別,沿來時之路,打道回府。

  我得知汪老先生到大陸省親敘舊的消息遲了一步,這一邊,還傻乎乎做登門造訪的準備,那一邊,老先生已在向南飛去的歸途之中了。未能謀面,遺憾之至。

  憑想像,我以為,當老先生的視線透過舷窗追隨那移動著的雲山霧海之時,心情一定與其他乘客迥然有異。外面的世界是一個固定的大舞臺,他曾經在上面扮演過身份完全不同的角色:同日本飛機格鬥時,他是這片天空的捍衛者;徒勞無益向解放大軍炸射時,他是這片天空的肆虐者;隔海尋隙企圖闖入時,他是這片天空的鄙棄者;而此時此刻,他又是這片天空的什麼呢?主人?還談不上。客人?亦不大對。姑且算作身份未定者吧。但不論怎麼說,四十年過去,這片天空已不再拒絕他,而是向他伸出了熱忱歡迎的雙臂……我順著自己的思路固執地想像下去:這時候,汪老先生一定會下意識地用右手輕撫左手的傷疤,祈盼舷窗外的天空,永遠永遠,都是這般的亮麗、寧靜。

  * * *

  在一本空軍政治部于六十年代編輯已經卷邊發黃的《蔣空軍人物小傳》上,我查到:

  汪夢泉,蔣空軍五大隊上校副大隊長。別名汪尚略。四川簡陽縣三義
  壩高子堰人。1919年生。家庭出身官僚地主。
  1938年初考入蔣空軍軍官學校第十二期,蔣空軍指揮參謀大學及美國
  航校畢業。
  大兄汪連鋒,原蔣軍第四十七軍中將軍長,淮海戰役被俘,1963年在
  撫順戰犯管理所。
  汪以往對蔣幫的統治有些不滿,1948年曾對其兄汪連鋒說:「蔣介石
  任用私人,孔、宋家族大肆貪污,濫發紙幣,使物價高漲,民不聊生。如
  果不改善,總有一天要垮臺。」
  汪作戰經驗多,指揮沉著謹慎,能夜航。1961年飛行時間達三千多小
  時。抗戰時期曾參加對日作戰。解放戰爭時期在華東戰場多次對我作戰。
  先後獲勳獎章二十餘枚。1958年8月7日在福建上空率領一個中隊與我機作
  戰,被我擊傷,逃台後曾說:「打得很慘啊,差一點就完了。」
  喜跳舞 、賭博。

  汪夢泉老先生當然鏤骨銘心,1958年8月7日,海峽兩岸空軍二度過招,F-86與米格17再次交鋒,他乃主角之一。是日清晨7時30分,汪上校領隊,四架F-86從臺灣新竹起飛,在海面盤旋數遭後,突由金門以東飛臨晉江上空,實施威力偵察。

  五大隊乃國民黨空軍主力,汪上校又為其中資深高手,他不避危難,親闖「虎穴」,表明了此時此刻臺灣高層的焦慮心態:連日來,共軍飛機成群結隊進入福建,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企圖究竟何在?

  7時56分,漳州劉玉堤的空九師緊急起飛攔截應戰。晉江——漳州空域,四架F-86與八架米格17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銜頸咬尾扭纏撕打。一場誰也沒有把誰搞掉的空戰,就像一場雙方均未破門的足球賽,儘管熱鬧非凡,也失卻了詳述全過程的價值,唯有大陸「新秀」岳崇新對臺灣「王牌」汪上校的鬥智鬥勇,仍不失為九天之上的「門前大戰」,精彩片段已鑄成空戰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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