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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王學禮哈哈一笑,說:「政委,咱們就一言為定啦!」

  張達志轉了話題,問:「部隊的情緒怎麼樣?」

  王學禮這才止住了笑,說:「戰士們都爭著當尖刀,吵得我簡直不知道給誰好啦!軍長你說咋辦哩?可真把我給難住了……」

  張達志聽了這情況,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對連隊的戰士既愛憐,又尊敬。心裡想,我們的部隊,就是有這樣一股英雄勁兒。扶眉戰役剛完,接著長途追擊,一口氣跑了1400多裡,風裡來,雨裡去,饑一頓,飽一頓,已經十分疲勞了。到了蘭州城下,顧不得喘口氣,又投入緊張的戰鬥準備,在天雨泥濘中修築工事,整天吃的囫圇豆子,生玉米和山藥蛋,就這還吃不飽,只能充個饑。可是,他們好像是鋼打鐵鑄的鋼鐵人,根本就不知道疲勞,不知道艱難困苦是什麼,一聽說打仗,人人爭著要主攻,個個搶著當尖兵。這樣的戰士,怎能不叫人感到可敬可愛呢?!

  想到這裡,他對王學禮說:「你們是主攻團,你要特別珍惜部隊的這股勁頭啊!」

  王學禮堅定地說:「軍長,你放心,明日總攻一打響,你就看著,看我們怎麼把陣地拿下來,把蘭州的『鎖子』砸開,給你作個見面禮吧!」

  雨越下越大,天地間一片灰蒙。

  彭德懷仍在雨中視察著主攻部隊,腳下是一片泥濘。他渾身的衣服水淋淋地貼在身上,腳步帶起的泥水,濺滿了褲腿。他的臉色由於極度疲憊而顯得十分惟悻;胡茬很長,濃黑的眉毛上掛滿晶亮的水珠,困倦的雙眼佈滿一層血紅;嘴唇緊緊地抿在一起,宛如疊在一起的兩層岩石。他仿佛蒼老了許多,走路時背有點兒駝。他給人的感覺,不像一位統帥千軍萬馬的元帥,反而與當地的農人一模一樣,從頭到腳都輻射出一種忠厚、質樸和剛直的氣息。不論是誰只要迎面碰見他,都會立即生出一種可靠與信賴的踏實感。

  他在陣地上奔波了一整天,當臨近黃昏時,才來到第4軍的前沿陣地上。他的身後,是張達志和張仲良。

  彭德懷腳下一滑,打了個趔趄。張達志慌忙上前,雙手扶住他。彭德懷看一眼張達志,說:「你來得是時候,正好趕上蘭州戰役的最後決戰了。」

  張達志笑了笑,說:「在西安,見到賀老總和習政委,我還真怕趕不上蘭州決戰哩!」

  敵人一顆炮彈飛過來,在前方不遠處炸開,氣浪將大家推得打著趔趄,泥水紛紛落在身上和臉上。

  彭德懷大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泥水,說:「敵人的炮彈比我們的望遠鏡強,我沒有看見它,它倒看見我了。」

  張達志說:「彭老總,就在這裡看看吧!」

  張仲良也大聲說:「彭老總,太危險,不要再向前走了。」

  彭德懷若無其事地一邊大步朝前走,一邊堅定地說:「你們經常在前沿陣地跑來跑去,我彭德懷就不能來?他打他的炮,我走我的道,大路通天,各不相關嘛!」

  張達志和張仲良望一眼彭德懷身上那水淋淋泥糊糊的軍裝,敬意油然而生,只好追隨著他繼續朝前走去。

  彭德懷一邊走著,一邊說:「打敵人要像打乒乓球一樣,來回都能打,那邊打過來,這邊打過去,過來也打,過去也打,而且要不停地打,不讓它清醒,不讓它喘息。要讓它亂蹦亂跳,兵力分散,各個被殲。」

  張達志心領神會地說:「彭老總,我明白了。全線首攻僅隔幾天,你堅決要在明天拂曉發起總攻,正是這個道理。」

  彭德懷點頭道:「不是有個困獸猶鬥的故事嗎?對敵人切勿疏忽大意,而要認真對付。」

  張達志和張仲良連連點頭,靜靜地聽著。

  彭德懷望一眼雨霧中的敵陣地,說:「蘭州這一仗,打好了,西北可以早一點解放;打不好,讓敵人跑了,我們就是對人民犯罪!」

  陣地上,下著牛毛細雨。四面不時地響起炮彈的爆炸聲。

  沒完沒了的雨,給軍事行動增加了極大的困難。鬆軟的黃土山包,一遇到雨水,到處是稀爛的泥巴,一腳踩下去,鞋被爛泥吸住,拔都拔不出來。

  山上的小路走過幾個人之後,就變得泥濘不堪,寸步難行。

  戰士們冒著雨,渾身水淋淋的,繼續在構築工事,準備著衝鋒拚刺刀的事情。

  這雨,煩人的雨,討厭的雨,不知時機亂下一通的雨,再照這樣下下去,明日的總攻將會更加困難……

  王學禮和團政委張平山,副團長段忠憲,參謀長許彬,一同來到陣地上,在泥濘的戰壕裡走著,看著。

  戰士們的臉是陰鬱的,又是聚精會神的。因為每個人都明白,過不了幾小時,就得參加決死的戰鬥了。

  夜幕漸漸降臨了。零星的槍炮聲更響了。灰濛濛的天空中,不時有彈火一亮一滅,它們以黑灰色與血紅色相交織的幽靈似的光輝,在刹那間照亮周圍的一切。

  他們仍然在泥濘的戰壕裡轉著。

  張平山政委低聲說:「好像起風了。但願天能晴。不然,山這麼陡,路這麼滑,敵人又是這麼猖狂,明天的攻擊,困難會不少啊!」

  王學禮用堅定的男低音說:「無論如何,明天就是爬,也得拿下沈家嶺。你是瞭解我的。即使落到了只剩下我們這幾個人,我也決不會喪失勝利的信心。子彈打完了,我們就用刺刀拼;刺刀拚彎了,我們就用牙齒咬破敵人的喉嚨!只要還有1個人活著,就應該說,勝利還是屬￿我們的!」

  張平山又低聲說:「總攻還沒正式開始,戰壕裡就開始出現犧牲了。有的是被敵人的流彈打死的,有的卻是由於下雨,塌死在新挖出的工事裡的,這該死的雨!」

  他說著,腳下打著趔趄,差點栽倒在戰壕裡。

  參謀長許彬有點擔心地對王學禮說:「團長,你可得注意隱蔽啊!仗一打起來,你總是往前跑,拉都拉不住……」

  王學禮打斷他的話,信心百倍地說:「沒關係,打仗就得往前沖,不然,我當團長的躲在後頭,像啥話?」

  張平山挺認真地勸他道:「怎麼,你又開起玩笑來了?你不要把同志們的勸告當作耳邊風,更不要錯誤地以為別人都是怕死的,所以才會這樣勸你。因為只要每一次打完仗,我發現周圍又少了一些熟悉的人,簡直難受得要命……當一位同志犧牲時,就像是割掉了心頭的一塊肉。要知道,全國即將解放,現在已經接近最後的勝利,黨和人民不需要我們去作一些不必要的犧牲,而是需要我們都活著,將來好建設。」

  王學禮感情深沉地說:「不論是在以前幾十次上百次的戰鬥中,還是在明天的戰鬥中,不論死去的人還是活著的人,大家都留在隊伍裡。比如我就相信,那些已經不在人世的同志和戰友,他們都活著,跟我們一起在衝殺,在流血,在戰鬥……喪失朋友,不是可怕的,而是令人悲痛。戰爭,本來就是一種流血與犧牲。」

  誰都不說話了。大家默默地踩踏著戰壕裡的泥濘,朝著團指揮所走去。

  沉寂。一種令人難忍的沉寂。

  風越刮越大,雨總算是停了。

  濃雲漸漸裂開,朝天邊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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