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字書(34)_馬修·史坎頓

三四

　　“別聽他的，”妲可說，“他不過是編故事在逗我們。我連聽都沒聽過有那麼一本終極之書。”

　　卓里昂淡淡打量她了一會兒，才說：“妲可，終極之書有很多名字：《沙之書》、《無盡之鏡》、《永恆的法典》，也許你聽過其中一種？”

　　妲可搖搖頭，依然沒有被說服。

　　“這是一本無法掌握的書，多少世紀以來一直無法被定義，年代比所有的書都要早，存在的時間比所有的書都要久。這本書納入所有圖書館的藏書內容。這本書甚至有辦法令文字活過來。”教授顯然偏愛這個話題，淡褐色的眼珠燃起毫不掩飾的熱情，“文獻裡到處論及它，也模糊提到它的下落。”

　　佈雷克的心在胸口狂跳。“終極之書，”他興奮地說，“是不是昨天我在圖書館裡頭找到的那本呢？”

　　教授笑得很哀怨，“不是，佈雷克，恩狄米翁·史普林只是引它出來而已。就像一把鑰匙、一張地圖，或是拼圖的一塊。是引子。無論如何，它的訊息只有少數被選上的人看得到。”

　　“就像我。”佈雷克無可奈何地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佈雷克，就像你一樣。”卓里昂說，令妲可覺得十分惱怒。

　　“那本書應該選我才對，”她低聲喃喃道，“我會知道該怎麼辦。”

　　“但為什麼是我呢？”佈雷克又問一遍，“那本書為什麼要找上我？我又不想要！”

　　卓里昂審慎地端詳佈雷克，看了好一會兒。“也許這就是一個原因。”他含糊說。

　　妲可突然插嘴：“不過誰是恩狄米翁·史普林呢？說不定，他有可能是個騙子或江湖術士。”

　　“啊，”教授吟哦，“這個問題問得好。”

　　兩隻手撐著頭的佈雷克，從一排指縫之間仰望教授，垂頭喪氣問：“你不知道答案嗎？”

　　教授再次吐出一堆話來：“與其說恩狄米翁·史普林是真實的人，不如說是虛幻的影子；更像一聲低語，而不成其為聲音。有些學者甚至懷疑他究竟是否存在。”他看見佈雷克一臉絕望的表情，又補充說：“我個人認為他是印刷廠的惡魔。”

　　佈雷克大口吞氣，希望自己聽錯了。“惡魔？”他問，幾乎說不出那個字眼。

　　卓里昂露齒而笑，“不是你想的那種惡魔，佈雷克，相信我。印刷廠的惡魔是指年幼的學徒，是在十五世紀歐洲最早的印刷廠裡工作的男孩。他們都是實習生，學習書籍印刷的技術，而書籍印刷在當時仍被視為一種妖術。”

　　“那女孩呢？”妲可馬上問教授。

　　“據我所知恐怕沒有女孩。”卓里昂和藹地說。

　　“你是說恩狄米翁·史普林跟我一樣是個孩子？”佈雷克重新燃起熱情，感覺自己和幾百年前的神秘人物當下有了相似之處。他和恩狄米翁·史普林因為年齡而連結在一起，雖然他們生活的年代相距好幾世紀。

　　“是的，我相信恩狄米翁·史普林跟你一樣是個孩子，他在全歐洲第一家也是最出名的印刷坊幹活，約翰·古騰堡的印刷坊。”

　　“古騰堡？”

　　“來，我來指給你看。”教授說。他從椅子上起身，三個大步就橫跨室內。不到幾秒鐘的時間，他已經拿著一本棕色的大部頭書回來，把書撐開給兩個孩子看。

　　“古騰堡是頭一個使用活字印書的人，”教授解釋，一邊指著一幅版畫，畫中的男子蓄著須，像海象一樣，還留了一把長鬍子，“他將字母表分成一連串的金屬字母，很像打字機上的一個個按鍵，然後拿這些字母排在木制的印刷機上，就像這樣，印成書籍。”

　　教授在解釋古騰堡的印刷機是如何操作的，佈雷克則研究起眼前的那幅畫像。古騰堡穿著厚重的長袍，側面一排方扣直扣到頂，看起來就像他在書店外面看到的那個遊民。

　　這時候教授翻到另外一頁，書上出現另一個男子的臉。

　　“那是誰？”佈雷克問，他不喜歡從書裡往外盯著他看的那兩道緊鎖的濃眉和那把分岔的鬍子。

　　“那人啊，”卓里昂說著，順著佈雷克的目光看過去，“是約翰·福斯特，古騰堡的金主。根據各種流傳的說法，他是個無情的人。”

　　佈雷克渾身一顫。福斯特一臉嚴峻而蔑視的神情，似乎穿越幾個世紀瞪著他。不知怎地，背包裡的紙折龍開始動起來。佈雷克試著用腳將包包夾在兩腿之間，蓋住紙折龍蠢動的聲音，幸好教授似乎沒有起疑。

　　“他幹了一樁惡劣的事，”卓里昂愁眉苦臉解釋，“當古騰堡完成印刷機，印出有史以來最精緻的四十二行聖經後，福斯特就和這位發明人拆夥。福斯特對古騰堡提起訴訟，要求以後者全部的身家為賠償，把古騰堡整得身無分文，一貧如洗。”

　　“可是為什麼呢？”佈雷克問。

　　“沒有人清楚，”教授說得有所保留，“雖然好幾個世紀以來有謠傳……”

　　他合上書，佈雷克背包裡的紙龍平靜了下來。佈雷克聽得出來，這其中還有比這位老人家所願意承認的更為黑暗的一面，因為教授保持了片刻沉默，若有所思。

　　最後，卓里昂用一種輕柔而認真的聲音說：“你們聽過浮士德嗎？”

　　佈雷克不寒而慄，想起他在書店找到的那本嚇人的書，後來被吉利爾斯爵士給搶走。“我媽在研究浮士德，”他說，“他是個巫師什麼的，出賣自己的靈魂給魔鬼。”

　　卓里昂點點頭，然後他的目光緊盯著這個孩子。“有人認為福斯特是浮士德的原型，”他小心翼翼說，“就在古騰堡實驗印刷機的時候，福斯特和魔鬼達成一項協定。如果仔細想想恩狄米翁·史普林在終極之書裡所見識到的力量與知識，這可能不是巧合。”

　　佈雷克張口結舌凝視教授，感到肚子裡有一股令人心寒的恐懼凝結在那裡。“如此說來找到那本無字天書真的很重要了。”他說，聲音幾乎不比耳語來得大。

　　“一點也不錯，”卓里昂說，“並不是每個人都相信恩狄米翁·史普林，不過信的人，一票藏書票協會會員──將會不計代價得到它。如果讓他們知道你握有那本書的話，佈雷克，或者他們認為你見過那本書的話，妲可，你們會有生命的危險。”

　　說時遲那時快，有人大聲敲著樓下的門，他們三個一躍而起。

　　卓里昂頭一個恢復平常。他豎起一根手指壓在唇上，表示此刻談話告一段落，然後大喊門沒關。

　　他們一起聽著沉重的腳步聲爬上螺旋梯，朝他們走來。不久，一個影子進來。

　　“我不確定這兩個孩子怎麼了，”茱麗葉·溫特斯愉快地說，“所以我就想自己過來這裡找人。希望他們不會太惹人厭。”

　　然後，她看見他們一臉駭然，問道：“你們是怎麼了？看起來好像見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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