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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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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庭園是一個隱蔽的所在,從禮拜堂後面延伸到學院的東邊,那邊有一扇小門通往沿途種滿樹木的大馬路。這條林蔭大道將聖傑羅姆學院和鄰近的聖貴內佛特學院(St Guinefortew)與佛萊茲懷德大樓〔Frldeswide Hall,譯注:佛萊茲懷德是撒克遜公主,牛津大學的守護聖人〕分隔開來,厚厚的牆圍住花壇,從這頭看不見,不過佈雷克聞到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夏日香氣。 “你們不去傳達室嗎?”佈雷克問,嘗試將她們的腳步帶往大門裡面那座小小的建築,郵件都是送到那裡,從早上到現在,爸爸的信不大可能寄到,但是他想確定一下。 “我想我們可以散步一小段路,”母親回答,用她的手遮在眼睛上方擋住陽光,“再走回去屋裡,天氣這麼好,辜負它多可惜。” 她轉身打開大門。 佈雷克很高興能夠運動運動(前幾個星期陰雨連綿,又濕又冷的,他們母子三人每天都搭公車進校園),可是他並不急著回磨石巷。位於磨石巷的那棟房子感覺還不像個家。屋裡既潮且陰,不管天氣如何都是那個樣子,甚至找不到一台電視或電腦陪他打發漫漫長夜。 “嗯,我能不能去看看?”佈雷克問,心知這是在碰運氣,一邊用他的鞋尖在碎石上劃了一條線。 鑰匙在鎖眼裡吱嘎轉動。 “噯,去吧,”母親說,“但是動作要快。我們就在這裡等你。” 她指著那扇鑄鐵門內的一片草地,有幾朵晚開的花正在吸收日照。佈雷克點點頭,朝來時路奔回去。 也該收到信了吧。來牛津差不多兩個星期了,他已經寫了幾張明信片回家。他無法將他心裡想寫的都寫上去,因為他的字很大又多圈,很快就把空白填滿了。更糟的是,他有很多話沒說。他沒把握該不該告訴爸爸他有多喜歡這所學院、李察茲女士和圖書館,或是他有多麼想家。他在林地小學沒什麼朋友,所以來此並不特別感到寂寞,可是新學年一開始他就沒有出席,多少還是怪怪的。萬一大家都以為他留級呢? 可是,連老爸都建議他休息一陣子。“牛津是個很棒的地方,”當初機會一來,爸爸就說,“誰知道,說不定你會樂在其中。就把它當作一趟冒險吧?” 妲可表示同意。她舉出自己喜愛的書名說:“《愛麗絲夢遊仙境》、《魔戒》,這些書都是在那裡寫出來的。我等不及要去!” 然而,佈雷克可沒那麼有把握。他不知道的是,事實上他的父親也不是那麼有把握。那天早上爸爸臉上的笑容是如此恍惚而哀傷,他的聲音在發抖,透出一股疑慮,也或者是挫敗。 佈雷克試圖封住記憶。傳達室就在前頭不遠的地方,他全速朝那裡奔過去。 ※※※ 一名深色鬈髮的男子早他幾分鐘到。那個人穿著黑色的皮夾克,一動就紮紮作響。那個人閒步到大櫃檯前,將一隻螢光綠的頭盔放在櫃檯上面,看起來好像被人砍下的頭。 門房正忙著,他的背後有一面牆,牆上是一堆分類的小格子。他將一封封信塞進格子裡,比個手勢要這位機車騎士稍等。 這位訪客轉過頭環視房間,手指頭在櫃檯上敲得答答響。 佈雷克飛快跑過靠近門口的一落箱子,撞見陌生人冷靜自信的目光,急急煞住腳步。他困惑地別過頭,走去看引起他注意的薄板指示牌。牌子就立在角落的特別公告欄處。 這張海報歡迎藏書票協會的會員蒞臨年會,此次年會在聖傑羅姆學院與萬靈學院(All Souls college)兩地聯合舉辦,開會時間長達一整個星期。海報上最顯著的圖像是擺在一張花俏木桌上的一大本聖經。底下的標題寫明:著名的主講人包括吉利爾斯·班特利爵士暨波斯柏·馬雄,講題分別是“是誰的致命滋味?首版書與禁果”與“古騰堡的遺言:電子書與虛擬圖書館”。 佈雷克想起他在學院圖書館發現的那本無字天書,很想知道這本書會不會引起他們的興趣。但根據海報上面那本大部頭的書來看,他猜想他們可能不會。海報上那本書不僅裝幀燙銀,還嵌飾紅寶石與珍珠,而他發現的那本書連搭扣都壞了,褐色的書皮破破爛爛。 他的白日夢被門房鮑伯·巴瑞特打斷。巴瑞特剛分完郵件,轉頭招呼訪客:“好啦,抱歉有點耽誤。這位先生,您是……?” “波斯柏·馬雄教授。”那位元男子回答,彷佛不需要介紹似的。 佈雷克突然一個大轉身。錯不了,這位穿皮夾克的男子大名和海報上那個名字相符。此人一直盯著佈雷克看,一臉好玩的表情,這會兒又眨眨眼。佈雷克臉紅了。 “還有這位,”波斯柏·馬雄指著跟在他們倆後面進來的長得像高瘦鳥兒的女人,繼續說,“她是荷蘭寇斯特學會的雅德里安·狄楊格博士。我們都是藏書票協會的會員。” 狄楊格博士費力邁著細長的鷺鷥腳進來,站到佈雷克跟前,和教授握握手。 門房滿面笑容,請訪客在他們面前那本登記簿上簽名,然後遞給兩位每人一個透明夾,裡面裝著五花八門的會議資料,還有一本學院指南,上面已經標出前往個人房間的捷徑。最後,他將圖書館和其他主要建築的登入密碼告訴他們,才把鑰匙交出。兩位教授迅速收好自己的東西後離去。 門一關上,門房就歎了口氣,“天哪,佈雷克,一整天他們陸陸續續抵達,來自全球各地。我真是忙碌不堪。誰想得到會有這麼多人對區區幾本書感興趣呢?” 佈雷克盯著窗外。他看到那位荷蘭來的學者彎下腰摸摸梅菲斯特,那只貓蜷在她腳邊勾引她,卻不見波斯柏·馬雄的人影。不過,不久街上就傳來引擎加速的聲音,朝遠方呼嘯而去。 鮑伯是個矮壯的男子,年約五十五、六歲,鼻子下方留了一小撇鬍子。他把衣袖撩起來,露出兩邊的手腕,一邊上面刺著一條龍,另外一邊則刺著一隻菠菜綠的船錨。他搓搓手,對男孩露齒而笑,“好啦,佈雷克,我能替你效勞嗎?” 佈雷克滿懷希望地瞄一眼櫃檯後面那座信件架。“有沒有我的信?”他問,頓時遲疑起來。 雖然爸爸說到做到,每天晚上打電話給他們,但是他想收到一封特別的信,個人一點的,書面形式的東西,幫助他厘清他們目前的處境。他的父母親彼此之間幾乎不講話,他需要某種保證,確信一切都很好。 門房面帶同情地對他一笑,“我想是沒有,不過誰也不知道。總是值得多看一眼。” 趁著鮑伯彎下腰去,查看暫時被分給“茱麗葉·溫特斯博士一家人”使用的信件格,佈雷克忙著研究靠近門口那些箱子上面的簽條:澳大利亞、印度、俄羅斯、日本……來自全球各地的人齊聚到此開會,而他的父親──他真正想要見上一面的人──卻遠在千里之外。不公平。缺了他,家就不成為家了。 “嗯,你無法預知,”鮑伯說著,像個木偶一樣冒上來,“真的有東西要給你。這東西是怎麼來的?” 他對佈雷克眨眨眼,這項發現令佈雷克的心為之一跳。男孩攫住那封信。 幾乎是當下,他就知道那封信不是家裡寄來的。信封上面沒有蓋航空郵戳,筆跡過於花俏,且太過女性化,不會是他父親寫的。克里斯多夫·溫特斯是做圖像設計的,他寫的字很有特色,讓佈雷克想到馬戲團遊行行列裡的動物:他的J像大象甩鼻子,他的Q像胖胖的貓頭魔棲在樹枝上。凡是他碰過的東西都變成藝術品。 佈雷克皺皺眉頭。這封信是寫給“茱麗葉·桑瑪絲博士和她的孩子”,似乎是一張請柬,邀請他們參加一場正式的聚會。 “不是你想要的,是不是?”鮑伯說,看出他臉上的失望之情。 佈雷克沒有答腔。他感到難以置信。信封上面只提到一個孩子,這點他倒不覺得有什麼好驚訝的──顯然那個孩子指的是妲可。但想到媽媽在牛津這地方居然用她婚前的姓,就讓他覺得心煩意亂。他想知道其中是否出了什麼差錯,但是在內心深處其實明白,母親很可能喜歡被如此稱呼。 他瞥一眼門房。“不,不會啊。說不定明天就有。”說著,幾乎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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