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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三 　　聖·尖刀阿麗亞說過：“聖母必須把妓女的魅惑手段與聖女高不可攀的威嚴結合起來，只要青春不老，就應該毫不懈怠地運用這些武器。當年華逝去、美貌不再的時候，她會發現，在這兩種角色之間遊刃有餘的經歷使她變得足智多謀、富於策略。”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穆哈迪家事記評》 　　＊＊＊ 　　卡拉丹城堡，保羅經受考驗的當天。日落時分，兩個女人單獨待在潔西嘉的晨室裡，而保羅則在隔壁裝有隔音設備的冥想室。 　　潔西嘉面向南邊的窗戶站著。夜色逐漸降臨，籠罩草地與河水，對這一切她視而不見，對聖母提出的問題也聽而不聞。 　　多年之前也曾有過一次這樣的考驗。那是在瓦拉赫九號行星①上的比·吉斯特學校，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走進了高級學監②──聖母凱斯·海倫·莫希阿姆──的書房。她長著一頭青銅色的頭髮，剛剛進入青春期，身體正因此飽受煎熬。潔西嘉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伸了伸手指，當時的疼痛、恐懼和憤怒歷歷在目。 　　①勞金星系的第九顆行星，是比·吉斯特姐妹會的母校所在地。 　　②同時擔任比·吉斯特分區學校校長的聖母。 　　“可憐的保羅。”她輕聲說。 　　“我正問你呢，潔西嘉！”聖母背靠石牆，坐在兩扇西窗之間，不耐煩地厲聲喝道。 　　“什麼？哦……”潔西嘉把注意力從過去的回憶中拉了回來，面對聖母，“您想要我說什麼？” 　　“我想要你說什麼？我想要你說什麼？”老婦人學著潔西嘉的語氣說，蒼老的聲音裡帶著冷酷與不滿。 　　“我是生了個兒子，又怎麼樣！”潔西嘉發起脾氣來，她知道對方是故意激怒自己。 　　“告訴過你，只能給亞崔迪生女兒。” 　　“兒子對他太重要了。”潔西嘉懇求道。 　　“而你呢，自信滿滿，自以為能造就出科維紮基·哈得那奇！” 　　潔西嘉揚起下顎，“我意識到有這種可能。” 　　“你考慮的只是你的公爵想要個兒子，”老婦人厲聲說道，“可他的願望與我們的計畫完全相左。一個亞崔迪的女兒原本可以嫁給一位哈肯尼的繼承人，將兩個家族的血脈融起來。可你卻使事情更加複雜化，變得難以挽回。現在，我們可能同時失去兩個家族的血脈體系。” 　　“你也不見得永遠正確，不會估算錯誤。”潔西嘉說，一邊壯起膽子，眼睛直視那一雙老眼。 　　片刻後，老婦人突然嘟囔一聲：“算了吧，反正已經發生了。” 　　“我發過誓，決不後悔自己所做的決定。”潔西嘉說。 　　“多麼高尚啊，”聖母嘲諷道，“決不後悔。當你成為被人懸賞捉拿的逃亡者，當所有人都轉而對付你，想要取你和你兒子的性命時，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還這麼嘴硬。” 　　潔西嘉臉色蒼白，“就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選擇？一個比·吉斯特也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嗎？” 　　“我只是想知道您以您的超能力預見到的未來。” 　　“我看到的未來和我看到的過去沒什麼兩樣。潔西嘉，你很瞭解我們做事的模式。任何種群，就整體而言，都明白自己的壽命有限，擔心自己的遺傳特徵不能延續。這是凝聚在血脈中的本能，不需要任何人為的計畫，自然會抓緊時間進行遺傳品系間的基因混合。帝國，宇聯公司，所有的大家族，等等，這一切只是這個洪流中的碎片而已。” 　　“宇聯公司，”潔西嘉輕聲地說，“我猜他們早就定好怎麼瓜分阿拉吉斯的戰利品了。” 　　“宇聯公司只不過是我們進程表上的風向標，”老婦人說，“現在，皇上和他的朋友們掌握了宇聯公司百分之五十九點六五的股份。他們嗅得出其中的油水。如果其他人也嗅到了，皇上在董事會的力量還會進一步加強。這就是歷史規律，丫頭。” 　　“真好，”潔西嘉說，“我現在正需要有人給我上一堂歷史課。” 　　“別開玩笑了丫頭！你跟我一樣清楚我們周遭的形勢。我們這兒是三足鼎立的局面：皇室與代表各大家族的立法會勢均力敵，互相對峙，他們之間則是壟斷了星際運輸的該死的宇聯公會。就政治而言，三足鼎立是所有局面中最不穩定的。本來這就夠糟了，采邑式的貿易習俗又使情況更加複雜。要知道，采邑制根本與大多數科學原理相悖。” 　　潔西嘉用挖苦的語氣說道：“洪流中的碎片──嗯，這兒就有個碎片，萊托公爵，還有他的兒子，還有……” 　　“哦，閉嘴，丫頭！你完全知道局勢是多麼微妙複雜，是你自己一腳踩了進去。” 　　“我是個比·吉斯特：我存在的意義就在於服務。”潔西嘉引用學校的訓誡。 　　“正確。”老婦人說，“現在我們只能希望可以阻止衝突全面爆發，盡我們最大的努力挽救最重要的血緣體系。” 　　潔西嘉閉上雙眼，感到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強壓住內心的顫抖、身體的顫抖，儘量調整自己不均勻的呼吸、紛亂的脈搏和汗濕的掌心。她隨即說道：“我自己的錯誤，代價由我自己付出。” 　　“你兒子會跟你一塊兒付出代價。” 　　“我會盡力庇護他。” 　　“庇護！”聖母厲聲說，“你完全知道這麼做的缺陷！潔西嘉，如果過份庇護你兒子，他就無法真正茁壯成長，以後無法擔負任何使命。” 　　潔西嘉轉過身，看著窗外越來越濃的夜色。“那個叫阿拉吉斯的星球，真有那麼糟嗎？” 　　“夠糟的了，但也並非完全沒有希望。我們的護使團①已經去過那兒了，多多少少使局勢緩和了些。”聖母站起身來，抻平衣袍上的一處褶痕，“把那小男孩叫進來。我得馬上走了。” 　　①比·吉斯特姐妹會派出的特種部隊。她們的任務是前往未開化的星球，傳播經比·吉斯特姐妹會演繹的宗教信仰，擴大比·吉斯特的影響力，為姐妹會今後在該星球上的活動做鋪墊。 　　“非走不可嗎？” 　　老婦人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潔西嘉，丫頭，我真希望我能替代你，替你承受痛苦。但我們每個人都必須走自己的路。” 　　“我明白。” 　　“我愛你，跟愛我的親生女兒一樣，但我決不能讓這種愛妨礙我們應盡的職責。” 　　“我明白……這是必要的。” 　　“你做過什麼，潔西嘉，為什麼那麼做──這些你我都清楚。但出於好意，我不得不告訴你：你家這孩子成為比·吉斯特至尊的可能性很小。千萬不要期望過高。” 　　潔西嘉生氣地抹掉眼角的淚水，“你又使我覺得自己像個小女孩了──正在背誦著第一篇課文。”她咬緊牙關，一字一頓地說，“‘人類決不能屈服於獸性。’”潔西嘉一聲哽咽，她頓了頓，低聲說道，“我一直覺得孤獨。” 　　“這也是考驗之一呀，”老婦人說，“人類幾乎總是孤獨的。現在，去叫男孩吧。對他來說，這一天一定很長、很恐怖，但給他的時間已經足夠了，夠他思考、記住這一切。我必須再問幾個有關他那些夢的問題。” 　　潔西嘉點點頭，走到冥想室，打開門，“保羅，請你來一下。” 　　保羅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出來。他瞪著母親，就好像她是個陌生人。看到聖母時，他的目光中流露出警惕的神情，但這次他朝聖母點了點頭，就像是在和一個與他身份地位完全相同的人打招呼。他聽到母親在他身後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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